御**们清楚的知道这声音不属于他们一行人中的任何一个,众人心里紧张,不由得在背对着来人的情况下,开始猜测他的身份会是什么,这自然是无稽至极的了,先不说这声音他们是否听过,他们只是听见有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出现,就开始将这事物自而然的与“危险”联系在一起,此举自然是武断且无谋的,称一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乎并不算得过分。
锁清秋劫后余生,整个人精神状态虽然还不是十分稳定,但其谨慎许久,已是成为习惯,立即开始分析了分析。
“眼下敌明我暗,最忌讳妄动。”锁清秋这样想,当下长出一口气,不乏试探地问道:“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背后那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哼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近人意之极,像是二月干冷的风吹动的落叶。
这样子的开场未免有些过于尴尬了,见事态和自己设想的背道而驰,敌人意不减反增,宇文一刀又将手缓慢移向腰边刀。锁清秋急中生智,知道自己得想出个主意来在他挑起纷争之前将他制止,当下大脑飞快运转,想:“这人突然冒出来说这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八成是已经跟了我们好久了...找上我们,就代表对方一定知道我们的身份处境,这样的话...无外乎是两种可能了...”
敲诈勒索和兴师问罪。
自从御**从西栀岛上撤出,一路前往峨眉山的路上,他们已经遇见了不少妄称是朝廷官吏从而来谋取好处的人,起初众人也都是破财消灾,但到后来这样人次日益猖獗,要的数目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一个人狮子大开口向不帮愁讨要二十两的好处费,不帮愁再难忍耐,将其打死了。
说不上是因为杀鸡儆猴还是朝廷将这窝人捉拿归案了,总之在近了巴蜀地再到截止今天为止,众人再也没有遇见过如此这种的假官吏。
今天又给撞上了,却不好说究竟是真是假,正当锁清秋犹豫之时,背后那人却开了口道:
“李绝情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锁清秋一怔,心下大叫不好,暗道:“这人居然知道绝情的名号,八成是真的了。”她刚想提醒众人不要轻举妄动,却又立刻见到宇文一刀扭转过头去,道:
“你认识我义弟...咦?”
众人听见他冒出怪声,也都抑制不住,一个个扭转回头来,却也在看到那人面容的那一刹那间冒出怪声,而且动静丝毫也不比宇文一刀小多少。
他们转过身去,直直面对着的是一个人,是一个他们此前从未见过之后也不会忘记的人。
只见他双臂腋下各夹着副拐,浑身上下裹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没有一处安好的皮肤,遍体鳞伤。手脚上都有用以正骨连筋的夹板,脸上浮肿,脓水从肿块处流出,几乎看不出人形来,简直就像是一堆腐骨烂肉依据着某种规律而组装起来的。
锁清秋抑制不住恶心,一只手挽住宇文一刀的肩膀,另一边将头扭转过去,哇哇吐了起来。她一生里虽然见到过不少惨绝人寰的景状,但像这种可怖又令人作呕的东西,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宇文一刀面色凝重,盯着那人,道:“你找上我们来,为的是什么?”
那人嘿嘿笑了起来,嘴角上的伤疤跟着向上扯裂,血水从撕裂开来的伤口中混着口涎淌了下来,便更让人胆颤生惧。这次第,不仅是锁清秋,祖卑荣、愁不帮、帮不愁都扭过了头去,不帮愁皱眉以视,宇文一刀抱着胳膊,眉头紧锁。
他那般阴沉地笑了半天,才道:“你们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识不得我了?”他说着这话,左手颤颤巍巍地离开支撑自己重心的拐,接着失去依靠,眼看着摇摇晃晃就要向后倒。宇文一刀脚不自觉地一动,手臂就要跟着去扶他起来,却又在距离他身子数寸的时候,停住了。
宇文一刀如此作为,都被那怪人看在眼里,包括他的起意,包括他的退让。他嘿嘿怪笑几声,脚步便像蹭了胶那样,直直粘连在地上,将他原本已经和地面呈平行之势的身子硬生生带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锁清秋趴在宇文一刀耳边,悄声道:“他这是什么障眼法啊?”语气中不乏惊讶奇叹之意。
宇文一刀面色铁青,道:“不是障眼法,是武功...这人四肢都断,可这武功倒是强的丝毫不假。”
那人吭哧哧怪笑了起来,道:“断眉狮子果然慧眼识珠,瞧得出我这是实打实的武功来,就凭这个,你可以不必死了。”
宇文一刀刚要还以颜色,却瞧见祖卑荣抢先站出一步,喝道:“你这人站也站不稳,说的倒全是大话。”说话间脚步腾挪施展,已是一步抢上,挥刀砍向那人首级。
那人脸色一沉,脚下便如生风一般,立刻作出重心不稳状,却刚好避过了那纵劈过来的白刃,当下左脚弹出,飞快地在祖卑荣膝上踢了一脚,祖卑荣站立不住,便要跪下,宇文一刀眼疾手快,怎能允许这事发生,一臂搭上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怪人狞笑几声,道:“好家伙,来接我一记。”说话间将双手向两边各自一搡,将那拐推开了,一手作掌劈上。
他不仅能站立,还能出手,不仅能出手,这手还出得十分的迅。宇文一刀只见他掌影一翻,接着便感觉头顶掌风掠过,当下心惊不已,见来势奇快,忙高举双臂,将那掌给钳住了。
怪人见宇文一刀接下自己的单掌,大感趣味盎然,脸上现出抹玩味十足的微笑,道:“好家伙,再来!”话说完,右掌又发,也是直直冲着宇文一刀的天灵盖。
锁清秋瞧他掌风犀利,宇文一刀咬牙支撑,汗珠渐渐落下,败相尽露,已知道要他接下下一掌是绝不可能的事,脚尖点地,一记腿鞭扫出,腿风凛冽。
怪人虽然有意要再加害于宇文一刀,但锁清秋已来解围,他右掌不敌,只能暂且避位让开道来。宇文一刀也乘着这机会,双掌发力,将他击出。
那怪人给宇文一刀在空中连连翻滚几下,却并不摔,而是落了下来,稳稳降定,站在了原来所处的地方。
宇文一刀心中惊怒交加,看着这人,知道他绝非什么善茬。心里却又在顾虑一个问题,便是在想:
“我老是在外面闯荡,对武林时事了解的也不算少...这...江湖上什么多出来这号人物?”
其实拥有这种想法的,绝非宇文一刀一人,众人面皮紧绷,如临大敌般。
那人嘿嘿笑着,道:“你们这时候一定是在想,我是谁了,对不对?”
宇文一刀见他一语道破天机,心下紧迫感更加强烈,道:“是,便是如此想,可否请阁下示下?”说着,躬身下去行了个礼。
那人敌意消减了大半,他将拐放下,左手附攀着摸上了自己的那张脸,接着便去将眼部附近的肉瘤拨拉开,露出一双眼睛出来,倒是清澈明亮,如两汪碧水。
宇文一刀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开口道:“阁下这么做是为什么?”
那怪人嘻嘻笑着,一指他身边,道:“你何不问问你妻子呢?亦或者,问问那扶桑人呢?”
宇文一刀看看锁清秋,又看看祖卑荣,心中好生奇怪他们俩是如何和这怪人缠上关系,但见他二人神情惊惶,便若有诈,便问锁清秋道:“你可认识他?”
锁清秋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我...他应该是当时喜欢杨姑娘的小子吧?”
宇文一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巴立刻张得巨大,喊道:
“蔚...蔚成风?”
锁清秋点了点头,她看宇文一刀表现,直到他和自己同样不能接受,蔚成风从一个英俊潇洒的贵公子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怪物。
“不错!”那怪人立刻收手,拄拐在地上戳了两下,用一种悲怆的腔调道:“各位,想不到你们时至今日还记得我,不过,只怕你们记得的理由可也都不尽相同了吧?”
锁清秋以手捂嘴,压低声音向宇文一刀道:“当时骆漠原时,我见过他一面,这小子长得当真不赖,我就记住了,结果今天一瞧他眼睛,才记得起来。”
祖卑荣一句话也不说,他二人本来就在铎凰手下做事,碰面是难免的,但祖卑荣被李绝情收编走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蔚成风耳力高明,虽然锁清秋刻意放低声音又用手遮蔽,但他还是听得清楚,尤其是到“长得当真不赖”这几个字眼时,先是感到一股骄傲,随后却又感到无尽的悲伤难过。
虽然大敌当前,宇文一刀却难以忍耐心中所想,脱口问道:“你...你是怎变成这个样子的?”
蔚成风面色凄然,道:“我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当然是拜了你的好弟弟所赐!他打断我四肢,废去我全身武功,我当时知觉全无,多亏了千岁找人替我复原四肢,又传他内力给我,我今日才能有这番修为地步。千岁指使我来抓你们,我如何敢开口拒绝?千岁是我再造恩人,只要他开口,我无所不允。”
宇文一刀点点头,感慨地道:“那你这一身伤是...”
蔚成风低下头,道:“李绝情武功太强,一般的药已经不能治好我的断骨和经脉了。千岁是找了数多郎中,叫他们一一拿秘药为我医治,其中有一个苗疆来的,以毒虫作药,治好了我的四肢。但是我浑身上下却也中了剧毒,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说起话来歇斯底里,脸上肉瘤也在跟着不断颤动,众人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实在是叫人望而却步,心里生畏。
蔚成风举起了手,掌心冲天,高声道:“李绝情他欠我的,他一辈子也还不清,你们身为他的朋友,就代为其受过吧!”话说完,他双手离拐,向前直直冲去,进步双拳,宇文一刀一掌拍开,护好了自己和锁清秋的后心。
祖卑荣吃了一掌,现在不能动弹。鬼见愁三人合作协力,立刻反绕到蔚成风后方,各出一掌,要打向他背,蔚成风立刻借力反推,运力在背上。
铎凰输送给蔚成风的力量皆系寒冰部属,鬼见愁三人手只刚刚触碰到他背心的那刹那,便感觉其胸中如抱冥冰,寒气丝丝如溢,顺着自己的手指钻入了自己体内,脸色登变,忙不迭地撤手。蔚成风却反伸一手,打在三人手间交汇处,真力激荡迸发,将他们击飞出去。
宇文一刀见鬼见愁三人不是他对手,给他击倒在地,各个口吐鲜血,生命垂危顷刻。男儿雄心起,立刻拔出杀猪刀,砍向蔚成风,不料他手法快捷,张开大手,将那刀刃握住。
宇文一刀手握在刀柄处,也感觉在蔚成风手握之下,尖上一股寒气弥漫着顺着刀刃向下蔓延。当机立断地弃了刀,却不料寒力早生,已将他手和柄锁在一起了。
这刀将宇文一刀手冰冻住,便如一条连接二人的绳结,眼瞧着蔚成风就要动手赶上来,宇文一刀正干着急之时,锁清秋赶到宇文一刀身边,一掌空劈,将原本被冰冻得松如木的刀刃从中一分为二,劈成两半了。
这样一来,宇文一刀和蔚成风却也分离开来,锁清秋挽住心有余悸的宇文一刀的手,道:“你怎么样?”
宇文一刀摇摇头,手上运起内力,将寒冰融解着化掉了。眼睛一转,瞧见了身负重伤的三人,瞧他们昏迷不醒,不知是死是活。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这人武功高强,若是直面我们一定不是对手...我死就死了,清秋怎么能跟着我陪葬?不行...得想个法子把她赶走...一个人活总比两个人死好。”
锁清秋就在他身边,低声道:“诶,咱们怎么办?”
宇文一刀汗流了下来,咬着嘴唇问道:“清秋,你之前跟我们说,过了这道冈,就再没危险了是吧?”
锁清秋点点头,道:“是啊,你问这干吗?”
宇文一刀深深吐纳,伸手探入到自己衣服里,取出块布包,悄悄递到锁清秋手里。
眼瞧她用那种不解的眼光看着自己,宇文一刀心想万万不可让她露出些马脚出来,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她稳住,眼神躲闪着道:“这...这东西你拿好了,别给别人看,就是我给你的。”
锁清秋俏脸一红,嗯嗯应着,顺从着丈夫的安排,伸手接过了那布包,将它装到了自己兜里。
宇文一刀笑着看她,半晌,忽然发了一掌,将锁清秋击飞许丈,随即靠在门上,两只手死死地贴在了门上。
他这掌力道只长无宽,打在锁清秋身上只是击飞了她,并没让她实质性的受到一点伤害。
锁清秋被击退了,心中又惊又怒,跑上几步赶在门前,挥拳咣咣咣地砸起了门,喊道:
“宇文一刀,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姑奶奶进去!”
宇文一刀感觉背后的门板传来震动,同时入耳的还有锁清秋那熟悉的声音,想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再也见不到她的模样,再也看不见她耍小脾气或小性子,心中便是说不出的难受。
蔚成风看着他,笑道:“牺牲自己救女人啊?看不出你还是个性情中人。”
“牺牲”二字,就像一把重锤一样,清晰地飘入锁清秋的耳朵,重重地敲打着她的心。
她嘴唇发白,颤声道:“宇文一刀...他刚才说什么?你快放我进去!”
她的话就像一根根细微的小针一样,扎着宇文一刀的心,宇文一刀强作镇定,并没有回答锁清秋的问题,而是向着蔚成风道:“呵,你不也是性情中人吗,和我义弟计较一辈子,为的是什么?起初不也是为了杨姑娘的欢心吗?”
蔚成风沉下脸来,道:“你该死了。”
宇文一刀并不畏惧,此时他身后的门还在不断响起,便代表了锁清秋还没有走掉。他奋力抵住门板,大喊道:“清秋!你快走!”
锁清秋内力不如他高,加上宇文一刀已是做了必死觉悟,锁清秋即使发力去推,那门却也纹丝不动。
锁清秋心急如焚,骂道:“宇文一刀!你个狗东西!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想趁这机会甩了姑奶奶我?我告诉你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宇文一刀此时心中却异常平静,开口道:“清秋。”
他这一声简短而平常,却具有十分魔力,锁清秋立时镇静下来,道:“怎么了?”
“我稀罕你。”宇文一刀这样说。
门板后没有回应。
“我稀罕你,清秋,我一辈子稀罕你,下辈子也稀罕你。”
“我有好多话一直想和你说,但我嘴笨,说不出口。今天即此,那是我宇文一刀大限到了,天意难违。”
“清秋啊,下辈子。我不闯江湖了,你陪我耕田织布,好不好?”
“好。”
门板那头答话的人儿,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