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门”内,风清树为妖,日正影子斜,敬水亭与段水遥两位爷正等着他乌大爷归来。
前几日的诡谲奇异,却都随风而逝,剩下的只有眼前最紧要之事——稳住“夕雾门”初立之势。
由于武庄的衰落,新的夕雾门的创立,又由于夕雾门昔日龙剑剑客的名头,不少急需要投门派跨入剑阁这一道门槛儿的新生少年们自然是纷纷挤破了脑袋,涌入其间了。
小奶包历经风霜雨雪,长成了大姑娘,年纪约摸十四五岁。倾家四少爷倾浩蓝也长成了颇有自家风范与气质的公子爷。这一对青梅竹马,自从第一次结缘,日后,便天天闹在一起,这不,一眨眼已过了六年光景。小奶包对倾浩蓝不知不觉暗中有意,然而……当年的小浩蓝与今日的公子爷倾浩蓝,如出一辙,不讨女孩子欢心,不懂女孩子心意。他只一心研磨医药方面的术,一心揣摩透顶。
当年,惨死于暗剑客刀剑之下,为小奶包的亲生娘亲宛如玉,小奶包日日口中于外人道的冷面人,亦为她的亲生父亲,在世的唯一亲人——剑南侠,报了此杀妻之仇!亦为剑家与暗剑客之间不共戴天的的血海深仇!
自从宛如玉死了,小奶包才重新拾起“剑兰”这个姓与名,即使当年剑南侠杀了那个人,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好不容易她能够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与她重聚,好不容易宛如玉娘亲能够放下江湖重担,与小奶包相伴,然而这个梦想却被人一手给掐灭了。
在这世上,如今她只剩下了一位亲人……然而她还不知道的是,她还有一个亲生姐姐,只比她年长四岁,如今也是从当年的灵儿长大成人了。
坐在亭苑里面的小奶包无心嗅风探雨,一身沁蓝色花衣,是属于一个崭新的人名为“剑兰”的人的开端!
十五岁,是少女及笄之时,按照夙城的惯例(其实这也是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要于长亭之内饮下及笄酒,并于发间插上代表成年的发簪,这一切流程都需要一个无比重要的人参与,那就是——即将奔赴成年之路的少女的娘亲,为满心欢喜充满憧憬的少女亲手于发间插入浸泡在神灵供奉的清泉水间浸泡上足足三天两夜的银质发簪,这象征。
与代表着母爱的流长与追远。
剑兰合眼,便是宛如玉娘亲为她及笄时的场景,然而她一睁眼,这一切便又都不复存在了。
她持剑等来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为千千万万个奔赴及笄之路的少女们倒上及笄酒的亭长,亭长年事已高,鬓发已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伙子了。
亭长,一直守着这座坐落古林之间的长亭,日复一日,毫不间歇,毫无抱怨之意。
鸟儿倦了,夕阳西斜,他却仍在,冬日酷寒,夏日暑烈,他仍不改行程,日日往复,呆在这座长亭之外的小茅屋内,看见有人来时,需要有他指引时,他便出行,踏入这幽幽长亭之间,或放上几片冰凉西瓜,或搭上一堆炉火,供人询问之际歇息。
见证不少事迹,目睹过许多不同之人的老亭长,是夙城少女饮及笄之酒的首选之人,这片古林也是首选之地。
洗涤过世间纷扰,剩下来的只有一味的幽静……
亭长为剑兰倒满及笄酒——这酒并不醉人,口味芳香悠长,口齿寸香。
亭长见证着无数人喝下这杯及笄酒,也见证着无数少女往来,饮了这杯代表着成年的及笄之酒后,便争相踏入游途岁月了。
剑兰睫毛微微颤动,眼眸含霜,打算将眼前这杯被赋予了亭长祝愿的及笄酒即刻一饮而尽,亭长看破剑兰这位小姑娘心怀仇恨,却并没道破。
一切无声胜有声。
令剑兰再也忍不住的是当她喝完及笄酒之后,将那只酒杯扔到一边时,莫名伸出来的一双手莫名地为她插上一支横空出世的银簪子,她便再也无法收住眼眶之内随时要涌动而出的眼泪了。那只簪子,本来她是期盼她娘亲宛如玉为她插上的,然而这个人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老亭长无法安抚她的心灵,替她插完银簪子之后,便收回手遥望日长了,蝉鸣繁响的夏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浩蓝、浩蓝哥……”剑兰擦掉眼泪,不打算让倾浩蓝看到她这狼狈大哭的一幕。
红红的泪印,依稀可见,余留在剑兰的眼眶之下。
倾浩蓝像是踏蹭着风而来,他一来,那身洁白的蓝带白襟的浅蓝衣便随山风而掀转,剑兰便莫名地愉悦了,哀愁中含笑,便是人生中头一次。在她狼狈不堪时,他便是她心中唯一的慰藉……
倾浩蓝眉眼带笑,自是察觉一番,如今长成青葱少年的模样的他,颇有几分当年当时倾二少爷的风韵,自在悠哉。
他一开口,嘴里流淌出来的便是山涧中最甜冽的那一抹甘泉,“小奶包……你又瞒住我一人偷偷地哭鼻子啦?”
倾浩蓝步步靠近,剑兰便收了笑容,啜泣声渐小,转而倾浩蓝脸上也堆满愁色,随之而打趣道:“这簪子哪儿来的?”
“该不会……又瞒着我……新识了什么人吧?”
老亭长过来了,以为是什么混皮无赖。
倾浩蓝立马收敛,咳了咳嗽,退后一两步,挨坐于一旁的石椅上。
这大概是倾氏一族惯常的捉弄女孩子的把戏吧!
“喝了及笄酒之后,就代表姑娘成年了,不管当初有多少不好之往事,皆要抛诸于脑后,从此便可以迎接崭新的人生。”老亭长是过来人,一眼便可以看破人的心思。
“嗯。”剑兰乖乖地应了一声,心中自然是对于这一句劝慰没有任何把握。
她起身,泪痕已干透。
随即,便凝眼对了倾浩蓝一眼,“我……我们走吧!”
“嗯。”倾浩蓝应了一声,与剑兰一同往前走去,尔后回头遥望了那位鬓发苍白的老亭长一眼,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瞒住了他。
关于此次出征,已经不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奶包,身为剑氏一族的血脉,剑兰要亲自去找当年杀了她娘亲的暗剑客!即便那个人已死,她也要找出当年的同伙……
从此,剑兰心绪满怀,身上像是压承着无形的包袱。
他们一同下山,下山的路途中,剑兰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不像是以往叫叫嚷嚷的小奶包,令倾浩蓝甚是得奇怪。
正如倾浩蓝心中所想,她瞒住了他。
小奶包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她已经不像当年那么开心了,所有的美好一同逝去,无论是叶风停姐姐,还是宛如玉娘亲……
唯一能够给予她慰藉的只是眼前这个人,随时都充满阳光,带着青葱笑脸的倾浩蓝。
他们之间很不相同,小奶包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除了她自己人生在世,便无他人……闯入倾浩蓝生命中的人却是越来越多,他或许已经不再需要当年吵吵嚷嚷要与他玩闹的小奶包了,他已经拥有足够的美好与希冀。
走下山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城隍庙,城隍庙对面便是乌无晴创立的夕雾门。小奶包与倾浩蓝持剑自是眼观好多人争先恐后地拜于夕雾门下,门槛儿都要被踏破。
“不进去吗?”倾浩蓝转过脑袋,对小奶包说,这是暗示她为何不再像当年当时那样与乌大哥哥亲近了。
她曾经口中的大哥哥,她曾经叫得那样亲昵。
只是今时已不同于往日,她今日才明白,当时年纪轻轻的小奶包什么都不懂,才会对一个陌生人寄托亲情与相思。
这正是令她觉得分外可怕的地方,明明会有别离,当初却像是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拥有与享有那份看起来天长地久的热闹与快乐。
长成大人的小奶包,已经不再会叫乌无晴为大哥哥了,她的大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他仅仅停留在过往的那段时光里……任人怎么也无法再触及得到。
“我先进去了……”倾浩蓝拥有自己的主意,无论与谁打交道,他都得心应手,处变不惊。他们之间像是转换了角色一样,童年与少年时的他们,完全不一样,与酷爱社交的倾浩蓝少年相比,小奶包倒是奇怪地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
这也许与宛如玉娘亲的去世有关。
童年时遭受忧愁与孤寂双重压迫的倾浩蓝小公子,今时已经变得大不一样。
只是令小奶包尚不清楚的是,今时的这一切都曾经是那个爱与大家打成一片的小奶包带给他的,当时要不是小奶包蓦然闯入倾浩蓝生命当中,也许至今,他还学不会如何笑,如何大胆地哭,只因为有当初的那个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小奶包,才造就了今天心怀阳光、对什么都无所畏怯的倾浩蓝。
正因为失去,才会怕失去,正是因为没有,才不惧失去。
曾经家族带给倾浩蓝的束缚,今日已都烟消云散,振兴家族、重拾剑客名号的重担,已经变成了一种望而不及的憧憬,当时近在眼前,如今远在天边。
“二哥还会回来么?或者就像夙城百姓所说,‘剑客’已经成为了一种再也拾不起来的烙印?”就在踏入夕雾门的那一刻起,倾浩蓝想起了很多很多……
昔日的一点一滴,都近在眼前,笼罩在这座新生的剑阁面前,乃是天边晕染开来的火红似火的霞光,诡谲多变,变幻着不同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