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风停这般记叙道,于日记中:
御花园中,万紫千红都被风雪掩盖住原本的风姿绰约、婀娜身段,雪裘裹身,风洒遍雪。
朱邪师傅也连同盖住的繁华碧草一样身穿着貂裘,雪红色的羽缎里衣当真十分耀眼,翻跹出片片羽毛的光辉与天山圣湖的光泽。
他总是不经意间于嘴角漾起柔柔涟漪,两道锋利而浓密的眉毛之下,泛生起唯独属于上弦月般的温柔似水,皎洁而明亮。
“我会永远守护着你,我依旧是你的……朱邪师傅,不改也不换,”朱邪对她如是道,他邀请了京城潇湘馆名号为灵芝的名妓为她表演一曲琵琶曲,“一切风浪都会平复的。”
名妓灵芝,七年前乃属乌府府上的伶人舞团,叶风停认得出来,当时她于乌府宴会上翩翩舞姿,吸引在座诸多宾客的庞大景象,因此,乌无晴的面庞同时也再度浮现于眼前,只不过,彼时却犹如一阵寒风呼啸而过罢了。
叶风停盈盈一笑,并不多言,自从叶风停发现自己进了宫,并且躺在公主所住的宫殿内,外人便再也没有见这个从江湖回归而来的重新复位的云梦公主说过一句话。
今日这是朱邪第一次见她这般转盼多情地凝对着天际,目睹着天地翩翩降坠的芳思浅意,乃是一瓣又一瓣抛洒如空由人暗中于高巅之处投落的储存已久于冰窖中的玫瑰花,尽管朱邪师傅骗了她,从一开始出现在迢渊寺的时候,就欺瞒了自己身为潞王的真实身份,但是对此她却丝毫都不记恨,因为昔日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与慰藉,都是朱邪师傅带给她这个笨拙而迟钝的傻徒弟的,正是因为笨拙与迟钝又傻得要命,才没有看出朱邪师傅一直都在保护着自己,那时,拜在海娥山琼玉阁下的她时时刻刻都处于未知的迷惘状态罢了。
一瓣花瓣倾落,伶人退场。貂裘上沾落了叠叠的雪花,被朱邪找来侍女格外小心翼翼用刷毛清除之后,便挨近叶风停倾坐于石凳上。
能够再像在海娥山琼玉阁时的时候亲密无间地陪伴这个徒弟,也是令朱邪得偿所愿的一件事情了吧!
侍卫们端来被熏烤得彤红似火烧云一般的炉火,将这片狭小天地顿时间映照得十分的温暖,朱邪亲身舀了一小块炭火,准备晚上暖床,用于备用,此时抬上眸,正对着叶风停在亭中饮濯打天山送来的圣湖之水冲泡的吓煞人香,于圆弧形的杯口边缘,涓然生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剑气那是从叶风停中指上所带的那枚冥戒所映射出来的,曾几何时,它是乌无晴赐予她保护自身的信物,如果没有它的庇佑的话,也许她就能够从羽界浴火重生,逃出去了,又何来现在出现在皇宫之内的完整无损的肉体恐怕只是一具被遗落在棺木里面的红线木偶罢了。
“哎……”朱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样去打开叶风停的心扉,呆在皇宫,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也是为她好。
“恐怕,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做出那样一个忍心的决定了!”朱邪绕过火炉,来到站定于亭外台阶处的叶风停身旁,“你一直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模样……”
叶风停感受到朱邪师傅替她捡起亭内倾落于石桌上通体雪白的狐裘,然后放下身段,披在她的肩膀上面,就算是心肠再过冰冷的人都能够感受得到那双宽厚的手掌带来的力量与温度,还有传递之心灵深处深深的触动,他是爱怜这个徒弟的,一直都是呵护备至,不想让这朵小花再度回到江湖,遭受飘零无依的待遇。
叶风停终于转过身来,暖身的狐裘替她挡避了外界的风风雪雪,朱邪的目光像彼时飘零的雪花一样包围着她,幽幽然,轻飘飘,随后而来的一句“朱邪师傅”却足以使他心软。
“朱邪师傅,求……你,让我回到他的身边吧”叶风停执念依旧,与朱邪的目光不相上下,随后朱邪竟一笑,却是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失望与忧伤,他动手拍了拍这个傻徒弟的肩膀,一如既往的怜惜她,嘴角漾起清风一般悠扬的涟漪,眸却似深海,让人十分看不透,“没事儿的,想回夙城就回去呗!”
“可是……”叶风停嘴角快速翕动着,厚重的狐裘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无形之中一种压力从心尖儿蔓延开来。
朱邪知道她是想说什么,于是乎,便拖着雪红色的貂裘走下台阶,一层一层台阶已经布满了厚重如毯的冰雪,晶莹剔透,这像是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地刺向了他的心房,没想到,两个月之后,等待他的是与她的分离与离别。
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或许今后,他这个朱邪师傅还可以到夙城去看她,可是自她打算离开皇宫起,他便再也不想拥有这个不切实际且愚蠢至极的念头了。
叶风停见朱邪久久没有说话,缄口不言一直站在茫茫一片的雪地之中,几乎快要与大雪融为了一体,对此她透露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着急,一边是因为她担心朱邪师傅的身体,一边是因为她担心朱邪师傅因为生她的气不会再度向皇上求情。
直到朱邪原路返回,再度替她收紧了用来包裹身体用以驱寒的狐裘衣襟处的系绳,她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想错了,朱邪师傅对自己这个傻徒弟并没有那么小气。
“走吧!去景阳宫看看你母后。”朱邪似是故意回避了刚才她向他提及的问题,守在亭子外面早就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侍卫们被他叫来雪地中央,取了一些宛若烙铁一般胭红的上等炭火,装在了小巧而精致的手炉里面。
尔后,叶风停接过朱邪双手递送过来的手炉,“风停,你好好地抱在怀中,我们去御膳房带些好吃的茶点,便去看望你母后,毕竟这是你大病初愈之后,第一次去见她。”
“嗯。”叶风停往胸腔内紧吸了一口气,禁受不住突如其来的热泪盈眶,立马将手炉抱得牢牢的,害怕手炉会因为自己情绪过于激动而不小心摔坏了,她掐指一算,至今为止,有八年时光母后没有陪伴在她身边了吧,而这些个没有她这个暖心小棉袄在母后身边的日子,母后一定过得十分的不好吧!那些岁月里,指不定她的眼疾受景阳宫破败不堪的环境愈发加重了,而自己呢,过了这么多年,竟都快要忘了母后王恭妃的存在了……
一想到母后,叶风停的眼眶便愈加红了,心中愧疚难忍。
“走吧,不要想那么多了。”朱邪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语气也变得格外的温柔,不再像方才那样十分的冷淡与落寞。
获得皇上的允许之后,朱邪带在身边的侍卫,一路引领他们至破败不堪的景阳宫,景阳宫的宫殿四处透风,叶风停等人踏进去一脚,好像立马就从金碧辉煌的天堂转入到了魔鬼向他们伸来爪牙的地狱,置身于这样一处萧瑟的天地,见证与当年如出一辙的残垣断壁,打洞的蚂蚁都忍不住退离,叶风停双手捧着透来潺潺暖流的手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苦不堪言的岁月……
持有皇帝赐予令牌的三品侍卫,一脸庄穆地静候在遮天蔽日的高墙之外。
朱邪推门而入,立马润湿了叶风停的眼眶,泪如决堤,被搂在怀里的野猫跟它的主人一样惨惨戚戚。
“王恭妃。”朱邪颔首示意,野猫似乎感受到了人的温度与气息,立马就从原本的主人身上一跃而来,叶风停愣了半会儿,王恭妃冰块一般的脸上,除了“冷漠”二字,没有任何以外的表情。
“送进去,我在原地等你。”朱邪眼光掠过那只瘦弱而细长的小黑猫,撇了撇脑袋示意了叶风停一下,看来,这个王恭妃除了跟自己特别亲近的人之外,是不太愿意进一步接触陌生人的。
“你……是谁?”王恭妃望着眼前之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尽管身穿绫罗绸缎,脸上也画了红妆,但是精神状态却并不很好。
当叶风停正准备走向母亲王恭妃的时候,王恭妃却早她一步掠进了面前那扇涂上新漆的门内,上面的漆料格外的鲜亮红艳,就像是一道血一样深深地横斜在叶风停蓦然对上的眼眸内,刹那,眼球中仿若有一根弦被什么掐断了似的,害得她泪水汩动不休。
朱邪急忙拉住叶风停事先吩咐道:“要是……今夜你还没有从里面出来的话,我就在外面守夜,有什么突发情况的话,就叫我。”
霎时间,那根弦好像又被什么刁钻古怪的手法给接上了,泪水一下子戛然而止,连同方才她无法克制的对于皇宫暗骂的与自己嘁嘁喳喳的声音。
叶风停感受到地上、屋甍之上都有两阵不同的风在暗自较劲,唯独松开力度的便是朱邪师傅的那一双宽大而厚实的手掌,还有他随之收回心中的暗自担心的幽幽然、轻飘飘的落在她双肩之上的目光。
“进……进去。”朱邪竟然吞吞吐吐了起来,也许再度与王恭妃相逢之后,她就夙愿已了,不会再对这里心生留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