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川的家乡傍山临水,早在柳川最初的记忆里,柳川最大的快乐是父亲捕了鱼回来,母亲给她和弟弟做香喷喷的红烧鱼吃。
父亲常年捕鱼维生,因此柳川家里从来不缺鱼这一荤食。柳川从书上得知,贫穷人家大都是逢年过节才舍得买鱼吃肉,为此柳川暗暗得意许久,要知道,她的家天天都是有鱼吃的。
母亲脾气暴躁,柳川从小没少挨母亲的骂,可是母亲却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鱼,一条普普通通的鱼,母亲能变着法地烧出各种美味来。
父亲打渔,母亲负责卖鱼。小时候,柳川十分热衷于跟着母亲上街赶集,儿时的记忆很多都与集市有关,县城小镇上热热闹闹的赶集,村民热情的黝黑面容,各类小贩洪亮的吆喝声……一幅幅画面过去许多年,仍旧历历在目。
母亲忙着卖鱼,对柳川常常都是无暇顾及的。热闹的人群总让柳川不觉得太孤单。
小时候的柳川望着母亲手脚麻利地扬起刀背,一起一落间,一刀切中要害结束鱼儿的生命,鲜红的血从鱼的嘴里流出来,柳川心疼不已,疑惑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要杀鱼啊?它会不会很痛啊?”
“不杀鱼不卖鱼,咱家怎么过日子?”母亲专注着清理鱼的内脏,手上沾上鱼血和鱼鳞,“这人也跟这鱼一样,你越穷就越弱小,在社会上总要被别人欺负的!怎么被别人吃了都不知道!”
“我们家的鱼就是我们家的财神爷啊,不过它可不能好好供着,在我们家也只有被宰杀的份了!”
早年间,母亲脾气还算温和的时候,还会循循善诱地给柳川讲一些当时她听不懂的大道理。
“我们家也跟这鱼一样,还不是生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小川你以后一定要比爸妈强,别在社会上被人‘宰杀’了!”
柳川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会的妈妈,我一定会变得超级厉害,不会被别人吃了的!”
小时候柳川不明白母亲的话语,听母亲一席话下来,得出的结论是鱼对柳川他们家的重要性。于是鱼在柳川心里的形象愈发神圣了起来,鱼无异于守护神,守护着柳川一家的平安。
再大一些时,依旧在集市,柳川帮着母亲卖鱼,通常晒大半天太阳,身上挥之不去一股浓浓的鱼腥味。上初中以后,柳川因为身上的鱼腥味,屡屡遭到同学们嘲笑,自从进入青春期,柳川开始忤逆母亲的意愿,死活不愿跟着母亲在集市上卖鱼了。
身上的鱼腥味可以一天天淡去,被晒黑的皮肤可以渐渐变白,可是年少时敏感的自尊心受到的创伤,终归在柳川心底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凭着早年间卖鱼所得的收入,柳川家开展了副业,租下一个小小的店铺售卖零食百货。父亲依旧打渔维生,母亲赶集时上集市卖鱼,柳川则看顾店铺。
后来柳川家赖以维生的湖泊纳入政府管辖范围,柳川父亲丢了捕鱼的工作,愈发游手好闲起来。靠一间小小的杂货铺,能养活家里几个人?
总之,柳川家的光景愈发一日不如一日了。
弟弟即将中考,县里的高中必然要就读。她这个姐姐,这个被父母催促着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的姐姐,届时又何去何从?
望着黑板上数学老师写下的公式,柳川的心被针刺了一般隐隐作痛,手心里不断渗出了冷汗。
再这样下去,柳川已能预见家里未来的走向,甚至能看见自己往后惨淡的余生。
她这个人,也就像鱼一样弱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不得动弹,随时便可能跌进万丈深渊。
第一堂课结束后,柳川趴在桌子上欲哭无泪地细数自己的未来。
“柳川,”肩上传来轻柔的一拍,苏文温柔的细语中满含着关切,“是不是不舒服啊?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柳川抬起头来,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低落的神色。
苏文投来打量的关切目光,“是兼职太累了么?”
“累倒不累,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回忆起早餐时间打工的经历,柳川又开始垂头丧气起来。
苏文连忙安慰,“别这样说啦!可能你刚做不太适应吧!”
“我觉得我好笨,明明各种价钱事先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一站在那里,别人七嘴八舌地报着要买的东西,我脑袋就混乱了,甚至对不上号……”柳川低下头来,羞赫得仍旧想找个地缝钻,“我真是太笨了,还总是会算错数,笨得脑袋反应不过来!”
苏文笑道:“不是你笨,才刚开始做,肯定会不熟练啦!过几天就好了!食堂阿姨能那么熟练迅速,也是因为熟能生巧啊!”
“对呀对呀!要我去做,我肯定也不记得,反应不过来的!”章筱栎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小手夸张地在空气里画圆圈,“那么多包子,哪能记住它们所有的长相和价钱啊!”
“就是啊,柳川你别太气馁!相信自己!”
“哈,柳川,你在哪个窗口?明天去光顾一下!”后桌的宋昱听闻女生们的聊天,扬起一副灿烂的笑脸朝柳川问。
柳川抬头看了男生一眼,迅速低下,嘴角噙着羞涩的笑意,声线莫名柔和下来,“食堂二楼早点铺第三个窗口。”
“明天来明天来!”
心莫名多了几分期待。以后,一定会更好的吧?
翌日照旧早起,重新穿上早点铺工作服时,柳川信心满满,终于不再忐忑。早餐高峰期,窗口外无一不是排到门口的长队。换了一副心情,柳川沉着应对着早餐高峰期络绎不绝的人流,偶尔出错,却不再慌乱得只顾着一味受挫。
苏文、章筱栎以及许乐秋一行人早早来到食堂,参与进排队的行列。
买早餐时,同伴们的一颦一笑,无疑是给了柳川莫大的鼓励。
“一瓶早餐奶,两个素三鲜,一个茶叶蛋!”
异常动听的声线在队列前响起,周围嗡嗡嗡的一片聒噪中,男生清亮的声线透过窗口传到女生耳膜。
口玻璃窗映照出对面男生俊秀的面容,那熟悉的眉眼上绽放着温柔的笑意,一不小心落入女生眼里,心底仿佛被无尽的温柔包裹着,漫溢出无限温暖的甜蜜。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将早餐递出窗口时,柳川注视着那只指节分明的修长的手,心莫名砰砰地跳着,喜悦却又分明冲上了脑海。
是的,哪怕她像鱼一样弱小,她也可以尽情在属于她的水域里游荡,自由自在,不去羡慕翱翔的雄鹰,只当一条快乐的小鱼儿。
期中考的脚步越来越逼近,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体育课成了学生们为数不多的慰藉。
苏文看着操场上四处分布的同班同学,开学两个多月,仍旧觉得震撼。如此“壮观”的场面,从前文理未分科以前,苏文在尖子班里是从未见识过的。一天到晚捧着习题与题海苦战的学霸们总是占多数,体育课一到自由活动时间,连体育老师也阻止不了那群尖子生返回教室做练习的脚步。
因此,文科班的同学们对待体育课的热情,着实令苏文每每吃惊一回。
体育课到了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照例抱着篮球去篮球场打球,而女生们打羽毛球的居多,操场上男生女生们蓝白色校服的身影肆意张扬着青春,倒与春天蓬勃的气息相得益彰,无处不洋溢轻快活泼的氛围。
“小文,待会去打羽毛球么?我去领一副羽毛球拍!”队伍散去,许乐秋走到苏文跟前,瞥了瞥班上女生们组团去领羽毛球拍的身影。
“啊,筱栎拉我去看男生们打篮球!”苏文倍感歉意,瞥见柳川的身影,讪笑道,“小秋你先和柳川打羽毛球吧?她会打羽毛球!”
“是啊,许乐秋你先跟柳川打羽毛球哦!苏文先陪我去看球赛!”章筱栎扯着苏文的手,笑得一脸灿烂。
“好啊,正好我也想打羽毛球呢!”柳川近日心情十分愉悦,望向许乐秋的眼神也充满热情,“小秋我们去领羽毛球拍吧?不然待会没了!”
柳川无法像章筱栎那般热情地直呼许乐秋其名,而不让人觉得太过疏离。喊“许乐秋”过于生涩,柳川唯有觉得随苏文喊“小秋”较为适宜。不远不近,既不生疏,也不过分刻意。
对于苏文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许乐秋,柳川本能地想要靠近,虽然那漂亮的女生尽管微笑着,也散发着与自己同样来自心底的冷漠。
什么时候开始,苏文的朋友,柳川自然而然地当作自己的朋友了呢。
柳川随苏文喊许乐秋“小秋”,自然随和的语气倒是令许乐秋微微一怔,继而笑起来,“那现在去吧!”
“小文,我们待会来找你们!”同柳川并肩走向扎堆分体育器材的女生堆,许乐秋回过头去看苏文与章筱栎亲密挽着手的身影。
“好!”
苏文被章筱栎带着往篮球场走去,扭着脖子朝许乐秋回道,眼底灿烂的笑意仿佛闪过流光溢彩。
那笑容,和阳光一样有些刺眼。蓦地,刺伤了许乐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