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低落的情绪受到章筱栎和筱栎妈妈的感染,苏文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斜对角的章筱栎同妈妈有说有笑,被妈妈调侃过后,章筱栎羞得连连娇嗔,同母亲说话宛如对小姐妹互诉小女生心事。母女俩情同姐妹,孩子性格的筱栎妈妈散发出亲切活泼的气场。
筱栎那边满满的温馨,而与筱栎同桌的谢莹莹一边沉默得可怕。谢莹莹的妈妈早在下课铃一响便进入教室,全程阴着脸,偶尔瞪着一双操劳的眼睛数落谢莹莹学习成绩的退步。
平日在班里素有“母老虎”之称的谢莹莹顿时泄了气,在黑着脸的母亲大人面前丝毫不敢造作。
邓家明把父亲领到自己座位上,拎起书包带子便甩在肩上,松松垮垮地晃荡着。路过谢莹莹与章筱栎一桌,邓家明挑衅似的看向谢莹莹,眼里写满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谢莹莹气得牙痒痒,奈何母亲黑着脸在一旁,谢莹莹自然不敢亮出平日里那一套母老虎作风。三下两除二把作业塞进书包里,谢莹莹佯装赶回家做作业的样子,急急道:“妈,我先回家了!”
说完,拎着书包一溜烟便跑出了教室。在苏文望向教室门口的视角里,家长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正好透过人流的缝隙,能瞧见谢莹莹抡起书包往走出教室的邓家明背上砸的身影。
谢莹莹被释放后露出张牙舞爪的表情,随着邓家明闪躲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视野的盲区中。
“柳川,咱们走吧?”装好书,苏文站起身朝一旁的柳川说道。
“好……”柳川正应了个“好”字,后桌男生清亮的声线便适时插进来。
“苏文,你待会跟我一起去办公室数报纸。”
苏文应声回过头去,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是到了本学期第二期社报发行的时候,以往每回发报纸,都是苏文同宋昱一组。
“噢,柳川也一起么?”
宋昱抬起头笑了笑,“不用了,两个人就够了。”
“好!”苏文清亮的眸子瞥了眼后桌男生带笑的面容,没注意到身旁女生僵滞的身影,“那柳川你待会先回去?”
柳川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划痕,轻声回应,“嗯。”
“哎,宋昱你爸爸怎么还不来?”
无意中问起,苏文恍惚间想到,上学期的家长会上,宋昱的座位上家长同样是缺席的。
教室里闹哄哄的声响,多数家长已经就位,大多数同学留在座位旁与父母聊天,少部分同学早已经背着书包提前回家了。
男生笑容停顿两秒,“太忙了,来不了呢。”
就在宋昱话音刚落的瞬间,教室前方爆发出吵闹的声响。
“哇,宋教授您怎么来啦?”
“宋教授您是来参加家长会的?”
“您小孩在我们班上读书?”
宋教授?莫不是……
教室门口被同学们围着的气质儒雅的男子,不正是宋斯年?
距离上周五历史讲座刚好过去一周,宋斯年的到来马上吸引去教室里同学们目光的焦点。
宋斯年步履沉稳地向教室后方走来,在同学们好奇而又震惊的注视下,宋昱睁大了眼睛,“爸,你怎么来了?”
一句“爸,你怎么来了”,掀起了同学间哇哇的惊叫。
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有不少同学听闻惊呼了起来,“原来宋教授就是宋昱的爸爸啊?”
“我居然早没想到,以前从没有听说宋昱有个历史学家的爸爸啊!”
“这真是太低调了吧?”
“果然是书香门第,我要有这样的爸爸,我也能考年级第一!”
对任何人而言,有个声名显赫的父亲本该是莫大的荣誉,然而,就在班里同学震惊而艳羡的目光集体轰炸下,宋昱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尴尬和不悦的神色,平日里穿梭于各种大场合也面不改色的他,耳根子竟迅速地红了起来。
“怎么了,爸爸来参加儿子家长会不是天经地义?”宋斯年站在宋昱身旁,眉眼露出平和的笑意,一手抚上儿子肩膀。身旁无数探寻的目光,也仿佛与这个云淡风轻的男子无关。
宋昱摇了摇头,站起身把座位让出来,“爸,你坐!”
男生脸上的情绪像刀雕刻出来似的,喜怒哀乐一眼明晰,连苏文都看得出,宋昱并不为父亲的到来感到欣喜。
“苏文,咱们走吧。”宋昱拎起包,悠悠地朝苏文扔来一句。
“噢噢。”终于回过神来,苏文发觉这么旁观不是个事,朝宋斯年向自己瞥来的目光恭敬地点点头,“叔叔好!”
“爸,我先走了!文学社还有事。”留下一句话,宋昱抵着周围同学探寻的目光走出教室。
“柳川,我先走啦。”
“小秋,你待会回家么?”走到隔壁组许乐秋座位旁,苏文朝许乐秋说道,“文学社还有点事,我就先走咯。”
许乐秋点点头,“嗯,我等等我爸,他说他马上就来了。”
家长会即将开始,班主任廖云已经在讲台上等待,先前乱成一锅粥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走吧。”顺着同学们离开教室的人流,苏文踮起脚尖拍了拍走廊上站着的宋昱,心底莫名喜悦着。
走廊上徘徊着不少学生,被阻隔在教室外,却不死心地往教室玻璃内张望,期冀获得家长会上班主任讲话的任何一点内容。
“宋昱,你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好像不喜欢你爸爸来开家长会?”
文学社活动室里,苏文和宋昱按照事先登记的全校各班级人数表,对着一沓累得高高的报纸清点数目。
听闻女生的问话,宋昱愣了愣,老老实实说道,“我压根没通知他开家长会。”
“哈?”苏文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望向会议长桌另一头的男生,惊讶的语气溢于言表,“为什么啊?”
男生接下来的话更令女生大跌眼镜,“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苏文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对面男生脸上露出羞赫的神情,眨巴着眼睛表示不解,“你觉得不好意思?你考文科第一,年级前三,这样的成绩还不好意思叫家长?”
一般说来,害怕家
长来参加家长会,千方百计隐瞒家长会消息的,通常是急着回家穿好棉裤准备挨打的差生吧?
“不是,”宋昱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不想被人知道我有个名声显赫的爸。如果他没来我们学校做讲座,来参加家长会倒是没什么。”
苏文继续大跌眼镜,听闻男生紧接着的话语:“可是他偏偏答应来学校做了讲座。”
“额,一般人不都觉得有个出名的爸爸很骄傲么?”女生仍旧不解,“有个这样的爸爸,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正确说来,有个名声显赫的父亲,不应该是长脸么?学生时代,谁没有个小小的虚荣心?优异的成绩、优渥的家庭背景、出众的长相或如鱼得水的社交能力、甚至受异性喜欢的欢迎度……拥有其中任何一项,都足够青春期的孩子们虚荣心的满足。
看来,她正是如此的一般人,若换做苏文有个声名赫赫的父亲,或许走在学校的路上腰板也能挺直了,接收到他人尊敬的目光时,脸上也会露出得意的笑容。
苏文一度认为自己与博德中学这个省重点校园格格不入,当初被分在第二大尖子班,整个学期位列班级倒数行列,来自小县城的自卑感常常压得苏文喘不过气来。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校园里,日子一天天过去,彻底融入环境的归属感却始终未曾停留在女生心上。
直到参与了校方举办的元旦晚会节目,同宋昱一行人站上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联合团队表演《红楼梦》短幕剧。事后走在校园里,偶尔被陌生的同学认出,听着她们在自己背后的议论,苏文头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这高等却陌生的校园。
得出的结论却是,她这样的人,的确需要一些虚荣心的满足,的确需要他人的认可,以此来证明自己人群中卑微到存在感。
苏文看向男生精致的眉眼,心往下沉了沉。外界的认可么,她需要。然而优秀如他,他却不需要。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上纠结疑惑?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只是她灰沉沉的十几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被幸运砸中,偶然间搭上了改变彼此原本运行轨迹的顺风车。
“可是,”男生顿了顿,“我不想活在爸爸赋予的光环之下。”
遥远的记忆回到八岁那年,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宋昱切切实实是个班里学习成绩垫底的差生。整天上课不听讲,还总爱与老师们作对,上课时频频搅得教室一团乱。
小小的宋昱也不知有股子什么叛逆的劲儿,妈妈要求自己练琴,宋昱偏偏要和妈妈作对,弹起钢琴往往一阵乱弹,除了从小学会的一些诸如《小星星》的曲子早已烂熟于心,对于妈妈教过千百遍的《卡农》,小宋昱莫名抵制着。
直到长大以后,宋昱才理解自己小学时所有叛逆的行为插科打诨,上课捣乱,在家违背母亲意愿抵制练琴,不过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而已。
那时候,小小的宋昱眼看着父母愈渐疏离即将破碎的关系,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父母重归于好。
破罐子破摔,这是宋昱对小时候叛逆至极岁月的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