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澜埋骨于夜明廊。
天地无一消声匿迹。
印乐知高烧不醒,风陵山各色医师人来人往。他命悬一线,但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
严任带着红玺刀,状似疯癫,口中喃喃不止,不知所踪。
这一场历时二十多年的风波过去了,一切都仿佛回到最开始的样子,生活还是要继续。
瑞安门一战让江南四大家倒下了四分之三,众人群龙无首,一时又不知如何善后,只好放低姿态请出了沐翰韬。
软禁中的沐瀚韬在王乙的帮助下,已经对降襄山庄内部清洗了个七七八八。
当他从软禁中走出时,时间明明只过去了短短几日,却已是沧海桑田。
他闭了闭那依然纯澈如晴空的眼,投身于自己的责任中。
瑞安门的废墟被人视为不祥之地,便一直废弃着。久而久之,连原山的青石板路都被一人高的杂草掩埋,成为一座荒山。传闻,只有埋有瑞安澜枯骨的夜明廊破败碎石寸草不生,光秃秃的一片。
“醒了!阁主醒了!”
印乐知睁开眼。长久卧床导致他浑身无力,身形愈发瘦削。
眼前是几位堂主惊喜的脸:“阁主!”
印乐知想问他睡了多久,但一张口,声带完不受他控制,咔啦咔啦直响。
第一堂堂主道:“阁主睡了一个多月,嗓子太久没用,先别急着话。”
印乐知点了点头,又倒了回去。
等到晚的时候,印乐知终于能些简短的语句。
印乐知的接班人抓耳挠腮地忙了一天,这下干完了活,直奔床边,一把抄起了印乐知指骨突出的手:“哎呀我的妈呀,可太好了嗷!老子差点就去给爸爸的坟冢监工了。”
那接班人总要喊印乐知爸爸,即使印乐知一直反对,他也不听。
堂主们:“……”
印乐知:“……我草你大爷。”
接班人激动地直跺脚:“我爸爸不愧是我爸爸,这就有力气骂人了!”
印乐知:“……”
印乐知手一指旁边的堂主:“你,把他拖出去。去干活!滚!”
第一堂堂主卷起袖子,箍住接班人就往外拖。
接班人一边挣扎一边喊:“爸爸爸爸你别气哈!累着自己不好!”
等出去之后,堂主也无奈了:“您能不能在他面前别跟个窜天猴似的。”
接班人早就站直了身子,扯平了刚才挣扎出的衣服褶皱:“哼,爸爸醒来想到的只有我,没那个大人渣的份。”
……您这么闹腾,确实眼里只有您了哦。
接班人活动了活动肩膀:“妈呀终于不用给爸爸按摩了,快,让我们那些敢在爸爸睡觉时闹腾的杂鱼搞死。”
接班人每晚都要给昏迷的印乐知按摩身防止肌肉萎缩,还忙前忙后亲力亲为地照顾。好不容易印乐知醒了,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少了一个大型噪声源,印乐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冲堂主们招了招手:“镜子呢?”
堂主们面面相觑。阁主不是不能见自己的脸吗?
但他们还是拿了过来。
印乐知举起镜子,手指摸着脸鼓突的疤痕。镜中的他,嘴角一道跨了半张脸的疤,硬生生把他脸揪成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堂主嗫嚅道:“我们请了天下最好的医师,还是消不去这些疤。”
印乐知放下镜子:“无妨,甚好。”
印乐知虽然醒了,但他的身体状况很明显不适合继续掌权。
他就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自然按原计划退居幕后。
然余波未止。
不同于当年瑞安门接手了坎水宫愿意归顺的旧属,没人敢去接收曾经是瑞安门的人。
而惊风阁因为最终战时印乐知豁了命的拦下天地无一,反而地位水涨船高。
对此,印乐知见怪不怪:“呵。”
他只是希望沐翰韬能从中看出点什么,别真毁了沐家基业。
目前最大的难点在于,原稳固的大家掌权的构架,现在岌岌可危。
一代不败传奇天地无一自从瑞安澜身死后,便不在江湖活动。据,他变卖了名下几乎所有产业,人则云游四海。有人斗胆去他的几处还保留着的别院外看过,满地枯叶灰尘,没有人生活过的迹象。但只要他还活着,天地无一这个名号就没人敢接手。
印乐知身体慢慢恢复,除了那些吓人的疤痕和接不的神经外,他感觉不到其他不适。
这天,弟子来报:“有人求见您。”
印乐知问:“谁?”
“王乙大师。”
印乐知跟这人不熟,并且直觉告诉他这人对他的态度奇奇怪怪的,并不想见。
但犹豫了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见吧。
王乙进来后,视线在他脸停留了一会儿,垂下眼,道:“我来见故人。”
印乐知惑道:“我与大师没见过几次,谈不故人。”
王乙悲悯地摇了摇头:“我是来见光明神子。”
“???”
印乐知有些许茫然。
“那来见我干什么?”
王乙不再回答。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许久印乐知脑中划过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手开始细细颤抖。
印乐知醒来后,阁里都把他供着,连个受伤的机会都没。
印乐知从桌边抽出长刀划破手指。
伤口在他眼皮底下迅速合拢愈合,血痂掉落。
印乐知:“……”
亦炎苏,你完了。
好的死前再见,结果是你死?您逗我呢?
印乐知揪着几个堂主的衣领,逼他们去查天地无一的下落,总算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消息:天地无一去了大漠。
印乐知相信大漠不是天地无一的目的地。天地无一又要离境,并且这次不会再回来。
天地无一要回家,那个完脱离惊风阁视力范围的家。
印乐知得在天地无一跨过边境线之前找到他,不然就永远失去了音信。
天地无一爱看app下载地址xbzs人的崩坏,那就让他看。不知道他看到自己这残破的模样,会不会反而很愉悦。
印乐知卷起地图,扶着桌案站起身:“半途而废可不好,天地无一。”他恶狠狠地把每个字放在齿间咀嚼:“亦炎苏,想跑?凭你现在这样,我能让你跑掉?”
然而他心里的是一片酸涩。亦炎苏的光明之力给了他,失去光明的庇护,亦炎苏能在百年恶念下支撑多久?远西教廷能放过他?
既然苦痛无法避免,印乐知选择拥抱苦痛,将它延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