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子将手中素色灯笼交给七喜,自己却不跟上,只是回身一摆手,那几个侍轿太监便立时向旁侧退去,轿子也被挪移到了一旁。
七喜接过灯笼,吉灵低声问小陈子道:“皇上呢?”
小陈子朝着门里面轻轻瞧了一眼,悄声道:“回贵人的话,皇上就在里面呢!按规矩,奴才只好送您到这儿,里面却是不能进的了。”
吉灵看了看那幽深的小路。
路的尽头,似乎是有一点晦暗不明的灯烛正在闪动。
主仆两人迈步向那小路走去,七喜扶着吉灵就道:“主子小心脚下!”
走了约莫十几步,她回头瞧了一眼小陈子,见小陈子正一手抱着扑腾不止的麒麟,一边安抚着它,一边目送着自己主仆两。
七喜又瞧了瞧四周四下里黑黢黢的,只是寂然无声。
正是漏断人初静时,乍然有宫鸦惊起,簌簌地直拍打着翅膀,从围墙上掠过。
七喜被惊得一跳,紧紧地靠在吉灵身上。
吉灵伸手搂住她,笑着安慰她道:“没事!不过是夜晚黑了些,别怕,再说,皇上不还在里面吗?”
她虽是这么说,声音也打着颤,心里比七喜好不到哪儿去……这气氛,简直可以拍聊斋了。
加上今天又是中元节!
好在那条小路不算长,又走了十来步就到了尽头。
主仆两人这才看清,那道路尽头又是一扇玄色的门,夜色晦暗不明,门掩在夜色中,远处看过去,瞧不见门,倒好像这条路是在往黑暗中无限延伸一般。
七喜上前试探着一推,果然门是虚掩着的,应声而开。
就好像一个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夜路的人,忽然闯进一座晶莹华美的宫殿中,而这宫殿中正有着歌舞升平的夜宴。
吉灵眼前顿时豁然一亮。
她张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座气势宏伟异常的三层楼阁,迎面的牌匾上,写着三个气度遒劲的大字雨花阁。
很难想象在紫禁城满目红墙黄瓦的东西六宫旁边,竟还有一处这样的建筑。
眼前的这座三层楼阁明显要比东西十二宫、甚至养心殿、乾清宫还要高出一大截。
每一层都挑得很高,底厚面阔,屋面满满覆着浅浅碧色琉璃瓦,如玉石一般,配以淡金色的挑边,檐板上有白玛曲孜、兽面梁头。
四周的檐角上都垂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铃,又有风吹过时,琉璃铃便叮叮当当互相碰撞,声如碎玉。
吉灵仰头向上望去,便见第二层楼中,一扇双交四菱花扇槛窗里,隐隐有灯火透出,被琉璃铃铛一折射,便如海市蜃楼一般。
再往上看,最顶端的屋脊上,还匍匐着一条铜鎏金龙,身长将近四五米,气势恢宏。
在紫禁城里,吉灵不是没见过龙皇帝是真龙天子,紫禁城中自然少不了龙的雕刻。
从太和殿到乾清宫,一条条龙纹都是皇家威仪的见证。
可是那些龙的形象,多半是抬着头,昂扬欲飞的。
而眼前的这金龙却是垂着头向下,似乎只要一瞬间,它就要从阁顶上飞扑而下,直接扑着人而来,隐隐有种慑人的压迫感。
如果盯着它的脸看久了,简直感觉这金龙狰狞可怖。
这些建筑、雕像,只怕是有什么宗教意义吧?
吉灵不大懂,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盯着看了。隐隐地倒觉得这三层楼阁很有点藏传佛教建筑的风格。
阁门忽然开了,一人迈步走了出来,吉灵定睛一瞧,原来却是苏培盛。
苏培盛见到吉灵,便立时请安,又低声笑道:“原来贵人早便到了!皇上遣着奴才下来瞧瞧,贵人请!”
他说着,就侧身让在一旁。
吉灵向阁楼里瞧了一眼,轻声问苏培盛,道:“皇上在楼上?我瞧着……上面有扇窗户里有灯?”
苏培盛笑眯眯地只是点了点头,让开路,恭迎着吉灵往里面走,然后他引着吉灵到了阁楼楼梯边,便站住了脚。
吉灵转头对七喜道:“七喜,你就在一楼等我罢!”
她一层层上了阁楼,便见那上面一排排极高极深的书架纵横交错,原来却是一间藏。
吉灵一排排走过,没见着胤的身影。
不知不觉走到窗户边,倒瞧着那儿有一张极小的低矮桌案,样式简朴,似乎孩童用的一般。
桌案旁边,扔着一只蒲团,蒲团个头挺大,类似于参禅打坐用的那种,和这小桌案一对比,顿时桌案就显得更加迷你了。
桌上摆着一本书,书页翻开了半卷,纸张被窗户缝里吹来的风微微抖动着。
吉灵伸手拿起那本书,合上,先看了一眼书本题目,只见那上面赫然五个字《后宫常训解》
怎么这么眼熟?
吉灵微微抬了抬头,想了一瞬,恍然大悟这便是海氏今日在御花园里说的那本书了!
前朝孝懿仁皇后编写的,看这名字,应该类似于《女诫》一类的书吧?
吉灵握着书,微微一出神,正要去翻开书页,瞧瞧上面是怎么说的,便忽然被人从后面,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只听胤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她耳边促狭地低声笑道:“朕看得累了眼,想着另去再寻一本,瞧瞧,不料却捉到个小偷书贼!”
吉灵合上书,转过身来,微笑着微微向后仰着脑袋,额瞧着胤,摇头晃脑地道:“皇上,古人云偷书不为贼!”
胤笑了笑,并没接她的话,只是伸手拢住她的手,道:“来,灵灵。”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那桌案旁边,道:“你坐下。”
吉灵虽然不明白胤什么意思,还是坐在了那只蒲团上,伸手在桌案上轻轻摸了摸,就觉得那桌案触手处甚是光滑,应该是被人用了许久的。
吉灵仰头看了一眼胤,见胤在灯火的暗影里也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张清俊的脸上,五官如同雕刻一般
他的眼神又缓缓掠过那张桌子,侧脸时,便有着深浅不一的暗影,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欲言又止,眉宇间只有一股冷冽的英气。
吉灵抱住那张桌子前后轻轻晃了晃,又试了试高矮,便抬头对胤小声道:“皇上,你难不成在这张桌子上看书?这桌子可真小!给小娃娃做做功课还差不多!”
胤伸手安抚在她肩头,深深瞧她一眼,才平静地道:“这是朕幼时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