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灵倒没多想,抬手推了推那盏乌梅碟子,送到胤禛面前,大力推荐道:“皇上试试这个,酸酸甜甜,有味道的很,我一个人一晚上都快吃了一盘了!”
这边,她拿着孕妇的食物招待四爷,那边,小芬子侍候着苏培盛在耳房里坐下等着,又是捏肩,又是揉脚——苏公公的脚是随便什么人都捧得上的吗?
他把人全赶走了,又从膳房里泡了上好的茶,送了糕点果子出来,将这位祖宗侍候得舒舒坦坦。
苏培盛也没多说什么,眼角瞥着小芬子满屋子打转,拿这个拿那个,那亲热劲就跟孙子伺候爷爷似的——若是苏培盛是个妖精,这时候想吃人心肝了,只怕小芬子恨不得把心肝都扒了送上来。
“芬子,你跟着你们家娘娘有多久了?”。
苏培盛把盖子往茶盏上一搭,问小芬子。他问话时,眼皮虽然还耷拉着,眉毛却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
小芬子满脸恭顺地望着苏培盛,认真掐着手指头在袖子里算了一下,才回答道:“回苏公公的话,若是满打满算,还有三个月,小芬子跟着宸嫔娘娘就整整两年了!”
苏培盛慢慢点了点头,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明的意味,了然地瞧着小芬子。
小芬子一抬头,就赶紧低下了——苏公公那双深邃的眼,就好像透过他的皮囊,把他的心肝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盯着地下,盯着苏培盛的靴尖,就听见这位身份十足的总管大太监又慢悠悠地抛出来一句:“这么说,小达子伺候你家娘娘的时间也不久。”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露骨,也很戳心了——人家和你在同一起跑线上,却早早就成了八品侍监,还是皇上亲自当面点的。
小芬子僵在那儿,脸上虽然还陪着笑,但是那笑意已经淡得像化进了一缸水的一块糖一般,看不出什么甜意了。
他低声恭顺地道:“宸嫔娘娘宽厚待下,能伺候着这样的好主子,已经是芬子的福气了,旁的……芬子不敢多想。”
苏培盛收了收笑。
这小子,还装着样子呢!谁不是从这种时候一步步熬过来的?
便是他苏培盛,当年不一样还给前辈倒尿壶!
他眯着眼觑着小芬子,声音又细又浑浊地点着他:“是好主子,也是个好地方,多少人眼巴巴望着呢!正因如此,才更要扎牢了根,不然以后岂不是轻易便被人顶了去?”
小芬子被苏培盛提醒得都出了汗。
他何尝不知:主子从常在到贵人、再从贵人到如今的宸嫔娘娘,这一路走得不急不躁,还很稳当。如今又怀了龙嗣……
往后,更是放眼望去,一片坦途大道。指不定这次生个小阿哥,皇上龙颜大喜,再熬个三五年的资历,主子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宸妃娘娘!
这都是说不定的事。
到时候,一宫的奴才人手,只怕迟早都要来个大换血。
便是主子没这个想法,只怕皇上也要动心思。
小芬子倒不怕主子换他——若真是要换了,他跪着哭求一求,宸嫔主子是个心善的,绝对能把他留下来。
更何况他和小达子、七喜、碧雪四个人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清楚得很:他们四个是陪着主子从患难时候过来的。
主子看他们,从来就和后面新来的那些奴才不一样。
可他小芬子要的,可从来不仅仅只是“留下”!
他微微攥紧了在袖子里的双手。
苏培盛嘿嘿地笑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双眼给自己穿靴的小芬子,想这小子还是年轻,气血冲动,自然一股心思想向上爬。
可是在这禁城后宫里,最忌的便是一个“急”字。
有求进的心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要沉得下心,静得下心,不急不躁地把眼前每一件事情做完、做好,甚至一次比一次做得更好。
伺候完苏培盛,瞧着他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了,小芬子这才垂着手,静悄悄地退了出耳房。
随后,他把小陈子肩膀一搂,就到院子另一边去打探消息了。
宸嫔娘娘是红人,小陈子自然乐得与他热络这份交情。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走到东北角的角落里——如今这天然图画的地儿比景阳宫东侧院可大多了,往这僻静拐角里一扎,任谁也听不见一字半言的动静。
“皇上今儿不是说去……吗?”
小芬子压着声音,双臂向旁边一展开,笑眯眯地做了个坦坦荡荡的表情,姿势略带滑稽。
小陈子就乐了。
他到底还是缜密,回头四下里瞧了一眼,才神秘兮兮的凑到小芬子耳边,低声道:“我不得进殿,只在外间听着几声动静,似乎是……似乎是皇后娘娘荐了海答应给皇上!”
小芬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拉着小陈子的手,眼睛一瞪,脱口而出道:“又是海答应啊?”
随即,他意识到这个“又”字的不妥,便闭了嘴。
小陈子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道:“皇后娘娘有心抬举,偏偏皇上不是这个胃口,海答应也没这个福气。”
他说到这儿,自觉有些说得多了,不由得收敛了眉眼,肩膀一端,道:“你只管好好服侍着宸嫔娘娘便是了,皇上这心里……”
他指了指自己心窝子,道:“可把宸嫔娘娘看得重呢!”
里屋里。
吉灵瞧着胤禛今晚有些异样,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隐隐也猜到多半和皇后那儿有关系。
胤禛喊了人进来伺候洗漱。
皇上没来之前,本来七喜和碧雪也是准备着伺候吉灵洗漱就寝的,热水是早就预备好了的,这会儿很快地便送了进来。
等到胤禛洗浴过后,被伺候着擦干了身体,换上寝衣。
一转头,正瞧见吉灵坐在桌旁边,伸手去拿桌上的一盏养血安神的红枣茶往嘴里送。
那红枣茶是养血安神的,对孕妇和胎儿都很有裨益,他进来的时候就看茶盏里热气袅袅。
但是这会儿已经丝毫不冒热气了。
他过去抬手就阻了她,目光灼灼地道:“糊涂!凉茶伤身,更何况还是有孕之人。”
吉灵笑嘻嘻地抬手,拖长了声音,晃了晃杯盏给他看:“皇上,这茶不凉,还温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伸手从桌案上拿起小茶壶,亲手倒了一杯给胤禛,口中闲闲道:“这个茶乍然喝着没觉得,过一会儿,会在嘴里越回味越香,皇上也试试。”
胤禛伸手过去,接了茶盏,也把她的手,一并包进了他灼热的掌心里。
吉灵就觉得:四爷今日盯着自己的目光,怎么总是像要吞了自己一般?
让她有点说不出的不安。
吉灵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皇上……”
一句话才冒出打头两个字,胤禛忽然便将那茶壶向旁边一拂,一俯身抱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