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氏就在胤禛旁边,见皇帝瞧了宸嫔送上来的礼物,面色一滞,便知其中有异,待得要侧身去看时,胤禛已经“啪”地将盒盖子盖上了。
他将那盒子放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宸嫔有孕在身,仍然为朕贺礼精心准备,也是极用心的。”
他口中虽这么说,却不将这盒子给那登记的太监,只是递给苏培盛了。
乌拉那拉氏见状,眼神向那只盒子上扫了一扫,便见苏培盛已经接了过来,捧着盒子走到了一边,她越发觉出古怪来。
吉灵在下面,抬头看着自己的礼物,方才便也见到四爷脸上的神情变了一瞬,她远远地看不见盒子里的情况,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她画的画太丑了?把四爷给吓着了?——有那么一瞬间,吉灵脑子里甚至掠过这么一个近乎可笑的想法。
但是看着胤禛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一回事。
胤禛越是举杯谈笑风生,若无其事,吉灵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
吉灵身边,七喜低头给主子侍膳,却没注意到皇上脸上一瞬间的神情波动。
……
好不容易熬到夜宴结束了,那桌上已经明黄锦缎翻酒污。
殿外,一轮明月如玉色宫灯,星子便如昨夜的残灯余烬,微弱的光芒反射在圆明园后湖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众人从九州清晏中一一告退行出,也有难得能在皇上面前刷刷脸的妃嫔,此时不舍得走,便在九州清晏前殿中,磨磨蹭蹭围着两位公主说笑着,余光不断地向殿中张望着。
和惠公主如何不知她们心中算盘?她懒得与妃嫔们多啰嗦,倒是淑慎公主满面笑意,帮着和惠公主应付着,和惠公主一路行来,只是紧紧攥着淑慎公主的手,待得终于甩脱了几个妃嫔。才重重出了一口气,不屑地道:“没本事讨皇阿玛喜欢,便成日里围着本宫打转,真是惹人厌的很!”
这话一说完,便见淑慎公主眉心微微一颤,已经抬起头来,一张本来就苍白的小脸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了。
和惠公主猛地想到淑慎境况,连忙拉住淑慎手道:“淑慎姐姐,本宫不是说你。”
她说了这话出来,自己听着都觉得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怎么越描越黑了?
和惠公主一跺脚,索性伸了手臂,搂住淑慎公主的脖子。
淑慎公主身量瘦弱,肩膀消瘦,被她这么一搂,便踉跄了一下。
和惠公主与她碰着头,贴在她耳边,这才笑嘻嘻的道:“姐姐,可不许多心!”
淑慎公主凝神瞧了和惠公主一眼,这才慢慢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一排小玉米一样的牙齿,一脸腼腆地轻声蹦出了两个字:“不会。”
和惠公主这才放下心来,便松开了臂膀,对着侧后方宫女伸出手。
那宫女见状,低头从怀里的荷包里掏出一样物事,递给和惠公主手上。
淑慎公主转眼看过去,见原来是一面镜子,又见和惠公主仔细照着镜子,将方才与自己嬉闹之时,碰乱的鬓边几根发丝仔细的重新理好。
怪了,她几时变得这么爱美了?
见淑慎公主盯着自己看,和惠公主面上一红,将那镜子转手一抛,扔给了后面的宫女,这才笑着道:“今日毕竟是皇阿玛的万寿节,咱们也得仪容齐整,才是做女儿的模样。”
淑慎公主点头应了一声,心中却暗道:万寿宴都散了,这时候你说要讲究仪容齐整?
妹妹呀,撒谎都撒不圆。
她没说话,抿着嘴瞧着和惠。
便见和惠公主此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恍然有些出神,眼神朦胧,面上带着一丝温柔笑意,竟似少女怀春,浑然不知这一副模样已经全落在了旁人眼里。
淑慎公主没多说什么,收敛了眉眼,矩步规行,恭顺地保持了半步之距,落在和惠公主身后。
……
九州清宴后的小道上,吉灵走的不算晚,却也谈不上早,待得她坐上肩舆的时候,妃嫔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开去了。
张贵人还站在肩舆旁边,与她闲言了四五句,抬头便见七八个星子天外,秋草中仍有虫声凄凄。
月半夜深了。
吉灵的肩舆后面,还跟着四个御膳房的小太监,都是苏培盛吩咐来给宸嫔娘娘送珠宝盒回天然图画的。
那珠宝盒重量不轻,一共八只,几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抱了两只,隐隐的还是有些吃力。
御膳房也是从未料到,皇上竟有如此奇思妙想,把这样东西赏赐给妃嫔娘娘——打包之时便不甚熟练,直耗费了好几遍功夫,才算将那珠宝盒外面裹着的明黄色锦缎理的有了些模样。
待得张贵人也走了,七喜便吩咐肩舆起驾,刚刚行了几步,背后却悄无声息地追上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连声直道宸嫔娘娘请留步。
吉灵瞧着这孩子看着眼熟,是九州清晏御前的人,便抬手示意肩舆停下。
那小太监哗哗地打了袖子,跪下来给吉灵请了安,才低声道——皇上有命,请宸嫔娘娘先别回天然图画去。
吉灵心里也在想着方才那画像的事,只不过当着众人之面,总不好露了痕迹。
她跟着那小太监折回了九州清晏,便见诺达一座殿宇中,灯火已经熄灭了一半,更加显得前殿幽暗深邃。
小陈子在殿前等着,见吉灵过来,请了安便立即引了她往西侧殿里去。
苏培盛是等候在西侧殿门口的,见宸嫔娘娘到了,请安后也没说一句闲话,直接引了吉灵便往里面去。
吉灵站在西侧殿门口,就看见胤禛站在桌案后,此时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一抬头才见吉灵已经到了,站在门口却没进来。
胤禛立即就大步迎过来,握住吉灵的手,带着她往里走。
他一路走,一路把她一双小爪子捏紧在手心里暖了暖,又反复捏了捏,这才道:“夜凉风大,时辰又不早了,今晚就在九洲清晏,不必回去了。”
吉灵乖乖地点了点头。就见胤禛神态从容——他什么事儿都能沉得住气,她可就没这本事了。
那画像的事情在她肚子里憋了半天,终于是憋不住了。
吉灵扯着胤禛的袖子,小声问他道:“皇上,我的贺礼……”
胤禛面上神情冷了冷,拉住她的手道:“跟朕过来。”
两人走到桌案前,胤禛叩了叩那幅画,淡淡道:“瞧瞧。”
吉灵向那桌案上的画卷瞧了一眼,顿时说不出话来——只见自己给胤禛画的那副画像上,人物面部赫然洒了数滴红色,看去便如血滴一般,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