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请安下来,众人各怀心思。
到最后,齐妃这事儿总算是定下来了,她也不咳了。
出了坦坦荡荡的门,吉灵便见地上已经水迹横流,天地间飘荡着薄薄一层水雾,雨势虽是比刚才减小了一些,但仍是不好走。
小芬子早就在方才她请安的时候,就出去张罗了仪仗,把肩舆换成了轿子,这会儿他亲手撑着一把油纸伞,躬着腰,恭恭敬敬地等候在轿子门前。
见吉灵出来,小芬子一手撑着伞倾斜过来,一手就撩起了轿帘,还不忘问一句:“主子,这会儿雨不小,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走?”
吉灵牵挂着女儿,摇了摇头道:“本来也不远,早些回去罢!”
小芬子不再多说,利落的答应了,抬手就挡着轿子顶,眼看着主子坐进了轿子,他刚要放下轿帘,却听主子道:“且慢!”
吉灵刚才一抬头,看见张贵人出来了。
麦冬手中打着一把旧的油纸伞,伞骨折了一根,瞧着像是和坦坦荡荡中的宫人借的。
张贵人不得宠,宫里的奴才大多都见菜下碟,虽然知道张贵人和宸嫔娘娘之前要好,但是眼见着宸嫔生下公主,地位越来越高,张贵人和她差距越来越大;更何况宸嫔娘娘身边又有几个嫔位围着,张贵人更难以和她终成一路,不免怠慢起来。
张贵人住的地方离九洲清晏和坦坦荡荡都很远,因此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出门便早于大部分人,天色又是在半路上才阴下来的,她没带伞,自然措手不及。
“生煎!”,吉灵出声喊道。
张贵人脚步一滞,一转头,看见吉灵在轿子里,却犹豫了一下,才走了过来。
她的犹豫,虽然只是一瞬间,还是被吉灵看出来了。
吉灵心里就有些难过。
小芬子还在给吉灵撑着伞,伞面倾斜,那雨水便如一珠串一样的滴落下来。
隔着雨水,张贵人就蹲了身子:“婢妾给宸嫔娘娘请安!”
她一句话没说完,吉灵就把她扯起来了。
她盯着张贵人,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怎么不叫我吉姐姐了?也不来找我了?”
张贵人眨了眨眼,抿着嘴唇,低声道:“吉姐姐。”
吉灵直接把她人拉到天然图画去了。
到了内屋里坐下,碧雪就张罗去吩咐膳房煮红糖姜汤,给主子和张贵人驱驱寒,又拿了干手巾来给张贵人,让她擦着鬓边被淋湿的头发。
张贵人方才在外面没觉出冷来,这会儿到了内屋里就打了个哆嗦。
吉灵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女儿,看见三公主躺在婴儿床上玩着麒麟的尾巴——麒麟站在旁边,乖乖地把尾巴从婴儿床的栏杆塞进来给三公主玩,一转头瞧见娘亲回来了,抬头就对她“嗯嗯!”地挥了一下手。
吉灵伸手进去,给了她一根手指头。
三公主的小手,热乎乎、肉嘟嘟的,很认真地抓住她一根手指握了握,才放开。
看过女儿,吉灵就放心了,定定心心地走回来,却见红糖姜汤已经熬好送了上来,姜汤祛风散寒,活血暖胃,淋雨之后赶紧喝上一碗,最是适合不过。
原来是膳房里,小达子见主子出门后下了雨,便早就吩咐人熬了起来。
吉灵坐下来,捧起姜汤碗,咕嘟嘟喝了几口,才看见张贵人没好意思捧起碗——见她喝了,她才跟着喝。
什么时候都拘谨成这样了?
张贵人几缕头发都贴到脸上了,拿着干手巾跟绣花一样擦来擦去,吉灵见她动作不得法,便站起身来,从张贵人手上接过干毛巾,蒙着她脑袋就一顿搓揉,口中絮絮道:“要这样擦,才干得快。”
她一边擦,一边在心里捂着脸——自从做了母亲之后,不知为何,做事讲话都很有些慈母风范了……
张贵人本来想说话的,被吉灵上来就是一顿擦,顿时脑海中的话全忘了。
等到吉灵终于放手了,张贵人就转头向屋里望了望。
里屋里,小芬子按照吉灵的意思,做了个分隔——三公主的婴儿床在一边,和宸嫔主子的桌案放在一起——反正主子一年练不了几次字,最多便是画画,就算画画,也是偶有兴趣而为之。
这张桌子大部分时候,都是皇上过来时,在上面改折子。
分隔的另一边,才是主子的床铺和梳妆台。
尤其是梳妆台,是主子除了床以外,最爱流连的地方,必须和床放近了。
其实小芬子本来是建议让内务府造办处的人来依图画样,再配上几样家具和小东西,设计成一片真正独立的空间,但主子嫌麻烦,就没让弄。
两个空间不独立开也有好处——主子若要过去看着三公主,也很方便。
再一个:两处留个拐角联通在一起,三公主那儿有什么动静,主子都能听见。
张贵人擦干了头发,本来想去看三公主的,又怕自己一身的湿气,带过去对小婴儿不好,便坐在吉灵的梳妆台旁没过去。
谁知道吉灵已经叮嘱着碧雪,去找了一件雪色的旗装来了。
这时候,碧雪把旗装捧过来,吉灵接了过来,就道:“生煎,快换上,你那湿衣服不能穿。”
张贵人抿紧了嘴唇——吉姐姐对她,其实一直都没变过。
吉灵把手里的衣服抖开,给张贵人看:“咱们身量差不多,我能穿,你肯定没问题,这是最好的流银绸,你别看现在瞧着普通,等到在灯火下的时候就会泛流彩光,这上面的花枝由疏到密,越往下花儿越多,你穿回去,晚上注意瞧瞧,有意思得很!”
她说得高兴,顺嘴一句话就溜出来了:“这是新的,还是皇上刚刚赏赐的,我一次还没来得及穿过呢!”
吉灵这话一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
后宫里,低位妃嫔的日子不好过,不得宠的低位妃嫔日子就更难过了。
她这话,听着就跟在秀优越感一样。
吉灵闭上嘴,挥手示意让碧雪将窗户都关好了,这才推着张贵人,绕到后面去将衣裳换了。
换衣服的时候,她就看见张贵人肩背上的肌肤白腻如玉,不由得伸手指去戳了戳,张贵人一个激灵,被她挠的发痒,笑着躲开了,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嘻戏了一阵子,张贵人忽然便抱住了吉灵的胳膊不说话了。
吉灵低头看她,看她一张脸上,黑黑的杏仁眼瞧着自己,越发像个小妹妹一样可怜可爱,便伸手捋了捋她头发,捏捏她脸蛋道:“怎么了?”
张贵人脸上的笑容忽然便消失了,她低头了一瞬,忽然又抬起头来,抿着嘴瞧着吉灵,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轻声道:“吉姐姐,我心里很难过。”
吉灵看她脸色沉重,不由得心里微微往下一坠,也收敛了笑容,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先别出声,她拉着生煎走出来,让宫女们都出去,关上了门。
待到里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的时候,吉灵拉着张贵人到床边坐下,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张贵人摇了摇头,低声道:“其实也不是新近发生的事情,只是我一直没敢和吉姐姐说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慢慢抱住了吉灵的腰,最后终于像一个大娃娃一样,把脸侧在了吉灵的腿上,微微地颤抖着。
吉灵伸出手臂,揽着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生煎一时不说,她也并不催她。
拍了许久,张贵人终于翻身坐了起来,抱住吉灵的胳膊,附在吉灵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吉灵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转头看着张贵人。
张贵人脸涨得通红,但是眼里的神色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这想都不能想,除非生煎你不要命了。”吉灵盯着张贵人,一字一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