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图画里,怡泉眼睁睁看着院里的杂役太监被小芬子提溜走了一个。
等到下午的时候,杂役太监提着个小小的网兜,捧着小瓷罐子,贴着墙边溜回来了。
等到小芬子终于悄悄地让她去看的时候,怡泉就看见池子里又游动着六尾“芙蓉鱼”了。
她惶惶不可终日了一天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不可置信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怡泉才审视出来这“芙蓉鱼”似乎和原来的微微有些不一样——颜色变淡了些,性情也十分凶猛,在珍珠鱼中来回穿梭,游得飞快,尾巴拍出扑簌簌的水花。
她心里沉甸甸的,回到太监值房去跟小芬子说了一遍。
小芬子看她焦虑,就把虞驼子教的法子给她透了个底儿,最后安慰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遮掩遮掩,过去也就罢了——宫里能认出芙蓉鱼的,除了九洲清晏的人,本也没几个。
这池子原就是建造给三公主的——不过是公主喜欢。再说了,这鱼又是个活物,换了池子、换了水质,颜色变深变淡也是能说得通的事儿。”
小主子才多大?能看得出什么区别?
他尽力把怡泉安慰了一通,看这姑娘脸上还是隐隐透着焦虑,嘴里还道:“可是……”
小芬子脸色一沉,肃色对她道:“别啰嗦了,你再这么愁眉苦脸,当心被主子看出端倪!”
怡泉被他一唬,顿时闭嘴了,又强行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小芬子倒是视线下垂了一下,看她忧心忡忡,于是他故意引开话题道:“膝盖上的伤,好些了么?”
怡泉点了点头,伸手抚了抚自己右边膝盖,道:“都是皮肉伤,不碍事,你放心。”
小芬子听了这句“你放心”,心中忽然动了动,涌过一阵说不出的滋味,顿了顿,便道:“是真的好了?可别逞强。”
他这么说着,便抬手触了触怡泉的膝盖。
怡泉吃痛,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伸手就去捂住膝盖,却正好与小芬子的手叠在了一起。
小芬子没抽手,低头盯着怡泉看,看她微微颤动的刘海下,慌乱的眉眼。
半晌,怡泉也终于仰起脸、咬着嘴唇看着他。
……
天然图画前厅。
碧雪臂弯中捧着一大叠花样子,走出了前厅,见两个二等宫女正在庭前,便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
两个二等宫女立即便跑过来了。
碧雪将那叠花样子抛给两个二等宫女,通身大宫女的气势,站在台阶上,清清楚楚地吩咐道:“把这些花样拿出去,照着款式给水妈,让她们把上面的粉线洗了,你们晾干、熨好了再重新送到我这儿来。”
那两个二等宫女满脸笑容,连忙点头应了,又道:“碧雪姐姐放心,咱们必然办的妥妥解决。”
碧雪没说话,眼光向四下里打转了一下,忽然便貌似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人,怡泉呢?”
那两个二等宫女其中一个一怔,另一个平日里与怡泉亲厚一些的,这时候脸色便微有犹豫。
碧雪扫了一眼那小姑娘脸色,便道:“知道就说。”
那二等宫女怯生生地道:“奴才……奴才似乎见到怡泉是往北厢房去了。”
北厢房就是太监们的值房,最靠北的那间屋子最大,离主子最近,是首领太监住的厢房。
碧雪心中顿了顿,脸色却如常,口中只是絮絮道:“这活计可不轻松,再说主子是等着要用的,缺了人手怎么行!你们先坐着,我去找怡泉。”
她一路向北厢房走去,待得到了近前,却见怡泉从小芬子值房旁边的长廊里,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连路也顾不得看,神情欢喜,双颊微红。
碧雪本是要捉她回来做活,这时候却鬼使神差的,向旁边的廊柱后闪避了一下,就见不一会儿,小芬子也跟着走了出来,面上微微含笑。
那种温柔神色,很久以前,还在景阳宫东侧院时,他看着她时,她也在他的眼中见过。
只是她装着不知道罢了。
碧雪僵硬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挪动脚步,看着傍晚的日头,如一轮红彤彤的咸鸭蛋黄一样,渐渐没入天然图画房檐的轮廓之后。
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这日头,渐渐沉了来、沉下来,没入遥遥不可知的黑暗之中。
……
傍晚时候,眼见着三公主一切如常地喂鱼、观鱼,怡泉拎着的一颗心才算慢慢放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待得几个二等宫女做完了应做的活计,这一日,是另外两个小宫女当值。
怡泉终于躺下在了宫女值房里。
她跟一只小虾米一样,蜷缩在铺板上,看着旁边两张空空的铺位,心思渐渐定下来了。
怡泉开始琢磨——是谁坑了自己这一回?
她身份低,只是个小小的二等宫女,在这天然图画中见了谁都是陪着一张小心的笑脸,若是说得罪,至少在明面上,是得罪不了任何人。
上面的两个大宫女,尤其是七喜姐姐,如今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正在着意栽培依云,眼里哪里看得见怡泉这样的二等小宫女?
至于陈嬷嬷她们,就更不会了——陈嬷嬷的心思整天全放在讨好主子和小主子身上,哪有功夫来管她?
怡泉想了一会儿,抱着膝盖坐了起来,心里始终没个头绪。
……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圆明园前湖中,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正大光明殿西边为莲花馆,是皇上赏赐给两位阿哥的居处。
四阿哥弘历和五阿哥弘昼年龄相仿,在这圆明园中,功读课业却是丝毫不敢松快,两人共同进学。
莲花馆是个四合院形式的建筑,东西横跨,东边是寝宫,西边是书斋,书斋的面积倒比寝宫还要大上一倍有余。
跨过三重门殿,就能见到东西回廊,向西走,绕过回廊,便是寒碧堂,后又有为林虚桂静,正合着如今秋日里秋高气爽的天气,冬暖夏凉,最是适合居住不过。
弘昼手中握住一卷书本,自回廊上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腰上的黄带子在早晨的阳光里灿烂生辉,
他身后跟了一群奴才,一叠声的小跑着,跟着叫着五阿哥。
待得走过了回廊的转角,弘昼一转头,便见着弘历正挺直着肩背,站在窗下书桌前,低头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