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月有余,雍正十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因着怡亲王一事,今年宫中春节并不大作操办,一切从简,紫禁城里较之往年,便连喜气都减了六七分,过去的烟花、明灯、唱戏今年纷纷不见踪影。
承乾宫,前院。
弘昕站在院子里,穿了一身利索的劲装,腰上还稚气未脱地拴了个的绣得歪歪扭扭的老虎香囊是额娘亲手给他做的。
外谙达已经开始教他骑射,除此以外,有些基础的布库武艺功夫也一并在授习。
他人虽然练把式却毫不马虎,打得虎虎生风,虽然是冬天里,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
几个太监在旁边瞅着,都拍着手夸张地大声给六阿哥叫好喝。
听着外面热闹,七喜从殿内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挥了挥手,清清楚楚地道:“六阿哥,且停一停,娘娘喊您进来呢!”
弘昕正摆了个招式,听了便收住了,站住脚步,跟在七喜后面进去了。
正殿里。
洋子跪在吉灵面前。
弘昕一眼就注意到额娘手里捧着一盏茶,已经不冒热气了,估摸着大抵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已经一口气了不少话。
果然,洋子一边点头一边道:“奴才记得!”
吉灵一抬眼,见儿子进来了,便指了指旁边桌案碟子道:“才送进宫来的,你吃几片西瓜再出去继续练。”
弘昕坐了下来,太监已经将擦汗的手巾送了上来。
弘昕大喇喇地接过,抬手满头满脸地擦了一通,看了一眼那西瓜,瓤红透润欲滴,装在白玉一般的瓷盘里,切成了许多三角形状的薄片,只留下一圈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瓜皮碧绿色,便道:“是台湾西瓜?姐姐不也喜欢么?”
吉灵嗯了一声,吩咐道:“你是男孩子,吃这些没关系,不要拿给你姐姐吃。”
她转回头,就絮絮地接着嘱咐洋子。
弘昕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就听额娘道:“阿哥所里,虽如今是各住各的,到底终归来还是在一处,更何况那两所都是娶了嫡福晋的,早就成家立户,自成一院,看护起来。六阿哥年纪轻重未必分得清,你盯着别让他乱闯乱跑。”
吉灵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道:“六阿哥从就是你服侍着,一晃眼这么好几年了,宫也对你敞开:排揎你的人不是没有,不过宫心里自有秤杆你若是没一颗忠心与真心,也做不到对六阿哥事事如此仔细妥帖,宫看了几年,有些细节之处便是做额娘的,也未必能这么周。”
吉灵停了停,轻轻道:“总而言之:有你跟着六阿哥,宫放心!”
洋子人都有些愣住了,等到把主子这句话翻滚着在心里过了几遍,眼眶一下就红了。
他和芬子、达子他们不一样,并不是从打头起就跟着吉常在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他是半途易主从海贵人那儿过来,搁在紫禁城里,也算是伺候过两位主子的人了。
吉主子身边,从前还好,自打做了宸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奴才来多之后,口舌也就多了起来。
他知道有人背后一直嚼舌头,他死死巴住六阿哥想出头,结果六阿哥一大,去了尚书房,直接就把他给落下了,结果在承乾宫里,他又没搂住什么事儿,就成了如今这个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吉灵一边着,一边就叫七喜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亲手赏给洋子,道:“如今是春节里,待得过几日要回尚书房、阿哥所,你从此便跟着去罢。”
洋子咕咚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主子放心!奴才定然用命护着、伺候着主子!”
七喜听着便皱眉声提醒道:“大过年的,别什么命呀、护呀的!”
洋子待得还要再磕头,却猛然觉得后脖衣领被人揪住了。
他微微转头,就看见六阿哥提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后扯着,喜气洋洋道:“额娘终于让洋子跟着伺候我去了?”
他又低头瞧着洋子,道:“羊,别磕了,把脑门上磕那么一大块青紫,赶明儿跟我去了尚书房,师傅看着,还当是我教训奴才多厉害呢!”
吉灵道:“好了,额娘已经跟你皇阿玛提过这事儿了,他也允了。往后洋子便跟着你。”
她端起茶,刚要喝,弘昕上前来,伸出手捂住盏口道:“茶都凉了,额娘还喝什么呀。”
七喜在旁边被提醒,“呀”了一声,赶紧就把茶盏接过来,去换热茶了。
洋子回了屋,洋子用了好几桶热水,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收拾好了才躺下来。
几个太监知道了主子把他遣去,从此跟着六阿哥去尚书房的事情,都过来恭维他。
如何能不恭维?试想:洋子是宸妃娘娘亲点,从承乾宫出去的人,到了六阿哥的三所院子里,自然没人敢到他头上去。
再一个:六阿哥身边,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部都有阿哥所的一群奴才操心,洋子具体的活儿一样不用干,只要跟着阿哥就行了。
洋子将棉被一直拉到了下巴,睁着眼睛看着太监值房的房梁,心里有一个声音轻声道:不用干活的活儿,才是最难的呢。
晚上,胤禛过来了。
吉灵现在几乎和他都快有心电感应了她今儿下午的时候,就预感着胤禛晚上要过来,于是来吩咐膳房晚上要有麻辣锅子的,也让七喜去取消了,换成了一些清淡的菜式。
她往前面迎,胤禛往后面走,两个人在前后殿的长廊里会了面。
自怡亲王过世之后,几个月来,胤禛的神一直不太好,整个人也憔悴了几分,更瘦了不少。
他瘦了,一身衣裳穿在身上,反而就显得更加挺拔了。
吉灵看着,心里挺难过。
她拉着他手往后殿走,一边走一边有意想些开心轻松的话题,便絮絮将这几日命妇进宫来拜见,又到她这儿来拜访时的几件趣事给胤禛听。
胤禛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内容上,一边听,一边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也看着些,别什么人过来,都能入承乾宫门。”
两人走着,便到了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