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田木怎么样了?”
“老样子。不过她要走了。她马上要出国。”
“你仔细想想,你爱田木还是爱那个女的?”李恒说,“我猜你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那时候,没有想明白的话,现在再仔细想想。你得拿定主意。”
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在他的脸上漫步。刚做的梦还在他昏沉的脑海里沉浮,他想去抓住它们,它们却像雾霭一样在意识的光线下渐渐瓦解了,或许他的确抓住了其中的一个残片这是关于田木的梦。当现实初露峥嵘,梦幻也慢慢显露出其与众不同的一面。现实的岛屿渐渐清晰起来,而梦幻则属于环绕这座孤岛的海洋。梦里,我们好比坠入了水中,在那里饱受加倍的情绪反应。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从一扇门走到另一扇门的距离,这是留给我们辨析梦幻和现实的走廊。他记起来两件事情,田木今天来图书馆收拾东西,呈叶昨晚告诉他今天她也回来找他。
不一会儿,他赶到了图书馆。时间还早,才**点钟。田木每日起得很早,五点就起床了。一等图书馆开门,她就进来了。弘毅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看得出来,她在等他。其实也没有好收拾的。田木过的精致的生活要求她保持良好的习惯,她绝不会与一团糟糕为伴。
“时间过得真快。”田木把手搭在一个粉红色的盒子上,露出一丝微笑。
也许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确建立了友谊呢。弘毅心想。“是啊。”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田木问。
这句话叫弘毅觉得一阵苦涩。为什么分别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么问。好像这就能挽留友情一样。一个意识提醒弘毅,你和她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但这个声音那么微弱,以至于弘毅几乎忘记了这个事实。就好像以前的生活是一张大大的纸片,现在终于写满了字,无从下笔,但某种习惯叫弘毅产生错觉,好似纸片还有空白,因为感情还没有表达完,故事也还没有结束。一条绵延的溪流总不能说断就断,弘毅正是因为感到这种延续感而不至于徒然悲伤。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曾经说过我拥有过爱情,但我受伤了。你认识我曾经爱得那个人。”
“谁?”
“李恒。”
弘毅吃了一惊。觉得心烦意乱。李恒常常问他田木的事情,那个口气就好像在询问一个老朋友,可是他从来没有发觉。他也从没有显露出过分的关心,即使知道了弘毅爱着田木,他甚至也没有说出旁的话。弘毅感到百味陈杂,叹了一口气。这个秘密的重量太大,以至于他倒没有感受到它的重量。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递给他一根冰棒,他咬了一口,问道这是什么,那人说,这是冰棒,他才感觉舌头冰冷。他不知该说什么。这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被耍了一样。不过,他已经麻木了。这个秘密像只大黄蜂,狠狠地刺了他一针,痛苦使他麻痹了。
“昨天我们聊了几句。我们已经差不多有三四年没有说话了。”田木说。弘毅这才明白了李恒话里老熟人指的是谁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谁愿意再提起那段往事?李恒说,那是瓶老酒,放的时间越长,劲道越大。也许是那样的对于他来说。可对我来说,那就是一个日记本,我已经烧掉了它。我不再去想过去了。当然,我昨天还是哭了。”
弘毅看到田木眼里的水滴。她可从没为我这么伤心过,他心想。
他们陷入了一阵沉默。
空气很安静。能听见风的声音。阳光在窗外慢慢地爬。那只经常陪伴他们的小黄猫俨然一本正经地跳上了旁边的桌子,瞪着珍珠似的眼珠看着他们。
“瞧,这只猫儿多可爱。”弘毅想缓解一下气氛。
“还有一件事情。”田木撩拨了一下头发,雪白的额头一闪而过又藏进了棕红色的发浪里。
弘毅等待着。
“我有男朋友了。”
弘毅感到自己向后颤抖了一下,椅子发出了咯吱的响声。小黄猫适时地喵叫了一声。弘毅感到自己脑海嗡嗡响个不停,好似一个炸弹投掷之后的余响。“你说什么?”他几乎脱口而出。如果不是田木就在他面前,他能马上哭起来。但是他必须强装镇定,至少应该送上真挚的祝福。但他已经服下了痛苦的药丸,黑色的苦痛在他的心里不断扩散,使他忍不住要大叫一声。他甚至感觉眼前黑了起来。但是耳畔的声音却似乎格外清晰。有人推门进来了。坐下了。翻书的声音。他的精神一定蜷缩成了一团,在角落里啜泣。他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噘着嘴,看上去好似老态龙钟,失魂落魄,驼着背。痛苦向着全身蔓延起来。
“他是谁?”弘毅也不知道谁问了这么一句。
“他是一个演员。”
“演员?”
“我们在音乐会上认识的。”
“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
弘毅摸着额头上的千沟万壑,没有再说话。
“他追了我一年,给我买花,买戒指,买包,买裙子。我并不缺那些东西。为什么答应他?我不知道。也许我心累了。这段时间,我在痛苦里煎熬着为另一段爱情。我看不到希望。如果不能拥有精神上的爱情,那就选择庸俗的物质上的爱情吧。和他在一起会快乐吗?我不知道。他也要去韩国发展。也许吧。久长不了。我为珍贵的爱情等了那么长时间,最终还是向着廉价的爱情妥协了。也许,这没有办法。他也是一个极好的人,不应该被我这么拖着。爱情里,大家都迷失了。或许,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着谁。那种真正美好的爱情属于奇迹,幸运的人得到了它,而我是不幸的。”
他能说点什么呢。他大概又说一些感谢的话,但他又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口。
“我们还会是朋友吗?”田木端着盒子走的时候,又问他。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