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新凝神静气,扫了一眼房间,突然就走向墙角的柜子,一脚踢开柜门,瞬息之间,他的匕首已经到了对方的脖颈之间。
只是却没有刺下去。
对方只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匕首架在她脖上,竟是忘了反抗,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睫毛长长的,扑闪不定,一张小脸清秀白净,嘴唇因为失血的缘故有些苍白。
吕新到底和受过专门训练的影大他们不一样,他一直在兵营之中,都是一帮糙汉子,接触的女人也少。作为一个战士,即便在战场之上,遇到手无寸铁的妇孺,他们也是下不去手的。
他叹了口气,收了匕首,不由问道:“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干什么做这种杀人的勾当?”
那女子看了他眼,正当吕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冷冷说了句:“一条贱命,难道还能自己选择么?”
“你伤在哪儿?看你这血流的,不用我动手,你自己也能失血过多死了。”
那女子艰难从柜子中出来,转过身,后背一处伤口,从肩膀到腰间。
吕新一看便知道这是大刀砍下的伤口,着力最深的部分已经皮肉外翻,露出白骨。
他身上自然是带着上好的金创药,但对方一个姑娘家,他犹豫问了句:“怎么办?你自己上药行不行?”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还在乎这个?”
话未说完,只听得“嘶啦”一声,她已经将背后的衣裳撕开,牵动着伤口,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大片肌肤露在吕新面前,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转而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人家姑娘家都不怕,你个糙汉子怕什么。定了定心神,又睁开眼睛。
伤口仍在流血,确实需要赶紧处理。吕新结结巴巴道:“那姑娘你趴在床上吧,我给你上药。”
吕新手忙脚乱的给她上完药,又找了干净的白布给她包扎了伤口。处理完毕,已是满头大汗。
他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道:“姑娘你还是换件衣裳吧。”
她身上的衣裳都是血迹,背后又被撕开,委实没法再穿。
那女子点点头,就开始解前面的扣子。
吕新忙转过身道:“姑娘你稍等等,我出去一下。”
他连忙收拾起带血的床单和纱布,裹成一团,藏在衣服里,逃跑似的走出来,又带上房门。
“吕头去哪儿啊?”一旁的侍卫顺口问道。
“我去周围看看。”吕新看了看对方神色,镇定了一下,答道。
“这大热天的,属下去巡查就好!”这队人马都是吕新从兵营里挑出来的,对他都颇为尊敬。
“你们忙你们的,我再四处走走。”
“行!”那人想了想又凑过头道:“吕头注意点,听说羽衣卫跑了几个人,抓住一个也是咱们立功了!”
“嗯!”吕新点点头:“不错!兄弟们都打起精神!”
吕新待得人都散了,又仔细看了看屋子周围,将屋角两处沾了血迹的杂草拔了,又走了一里多地才将血衣和床单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
白天虽然热,晚上气温降下来倒也舒服,加上白天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大家都有些兴奋,围在院子里,捞出放在井里镇着的西瓜,张侍卫一掌劈开,旁边的人一哄而上,各自抢了一块。
吕新再回到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了。血腥气已经淡了。吕新正想那女子有没有离开,点上灯却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整个人蜷成一团。
听到动静,那女子转过头,迷迷糊糊说了句:“几时了?”
吕新听着不大对劲,上前摸了摸她额头,果然烫的厉害。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缘故,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毛巾蘸了凉水盖在她额头上。
眼下不可能去为她请医拿药,能不能活过来就看这姑娘是不是命大了。
他一晚上没合眼,反反复复的换着帕子,摸着她额头,也是这姑娘生命力顽强,鸡鸣的时候,吕新感觉她烧好像退下去一点了。
吕新从包袱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枕头边,也不管她能否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过会我们就出发了,你呢再睡会也要起来走了,你不要再回宫里了,你主子不会放过你的,也千万别被殿下的人抓住。这点银子你拿着回家乡做点小本生意,怎么不比在刀尖上过日子强啊!”
吕新给她掖了掖被子,换上衣服便收拾东西出门了。
那女子听得他出门的声音,翻了个身,手轻轻覆在银子上面。银子凉凉的,她心里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有点温度。
之后的行程虽然拖沓,但是明显要轻松一些。一行人早晚赶路,中午歇息。
不管太子有什么想法,第一站还是来到了五台山。
五台山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文殊菩萨的道场。尚未入山,刚进五台县境内便陆续看到拜山的信众三步一跪、五步一叩的朝山。
这之前的一段行程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避免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因而都是微服,也有消息灵通的官员前来拜见,太子也召见一些官员,但总体还是轻便的。
但到了五台山境内,因为是替圣上祈福还愿,自然要走官场程序,摆开太子仪仗。这五台境内的大小官员自接到通报起早已悉心准备,山西府内的官员也都早早赶过来。
得到确切消息,太子一行今日到达。这日一早更是大小官员都已出城门列队迎接。眼见日头高升,一个个在日头下晒得满头是汗,却不敢有丝毫埋怨。
圣驾已经十几年未离开过京城,今日太子过来朝拜圣山,也是多年未遇之盛事,满城都张灯结彩,打扫的焕然一新。
两旁欲一睹太子真容的百姓也是人挤着人。虽然官府已经筛查了无数遍,中间也穿插着不少穿着百姓衣服的官兵,负责守卫的衙门巡检还是紧张的衣服都湿透了。
直到正午时分,才看见远远的一队人马过来,先是华盖,后是执扇,之后幢、幡、纛、旗、旌。
大小官员都打点起精神,整了整身上的官服,一旁的百姓也已经躁动起来。
又过了一刻,便看见一队人马过来,均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配着金灿灿的马鞍马镫,明亮亮的侍卫服前绣着豹或老虎,一个个俊朗的脸上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人观之一肃。
现场莫名的安静下来。
太子没有坐车辇,也骑着一匹马。一身玄衣,龙在两肩,山在背,火、华虫、宗彝在两袖。腰间配着墨带,挂着两组玉佩,瑑描金云龙纹,贯以玉珠,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整个人看上去华贵又威严。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殿下千岁!”;两旁的百姓像是醒悟过来一般,争先恐后的跪下行礼山呼“千岁”。
前面的官员心中暗叫苦,原本已经排练好的礼仪竟是完全乱了套,只好也随着大家的呼声跪下行礼。
早有宣礼太监前来叫起,并口传太子谕旨,让百姓小心,勿要拥挤踩踏。
虽然有官兵极力维持秩序,但百姓还是尽力的往中间挤,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如此一来,车马行驶的极慢。太子也有耐心,一行人拉着马慢悠悠的在城里走着,任大家看了个够。
一旁百姓赞颂不已,更有激动的人在其中狂热大喊“殿下!”“殿下!”
薛可从马车的帘缝中看着外面的景象,对阿六笑道:“你看看,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阿六看着薛可的一张绝世的脸,心想娘子你自己难道还没占够这种便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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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到了进了官衙前的一条路,这路因为提前封了起来不让旁人进出,薛可终于觉得耳朵清净了些。
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薛可撩开帘子,看见前面一行官员正在慷慨激昂的说这园子本是一处古迹,之后经过修缮,多年前圣驾来时就住的此处,得知太子殿下要来,已经提前将园子布置好。
太子点点头,吩咐马车直接驶入后院。众人早就从小道消息得知太子此次前来还带了女眷,因而一早也准备好,有几位官府夫人在内院相陪。
见到已经准备好的酒菜,太子道:“列位辛苦了!只是孤此来是为皇上祈福,明日正是吉日,此是正事不敢耽误,因而今日用过午膳之后,孤便带人上山,明日一早祈福之后,再下山与列位畅饮。”
众人都以为太子要歇息两日再上山,未想到安排如此急促,但太子所说乃是正理,谁也不敢反驳,遂陪着太子简单用了一些饭菜。
太子回到内院,薛可这边也刚刚和各位夫人应酬完毕。
薛可笑嘻嘻道:“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荣耀过呢!一口一个娘娘,一句一奉承的!”莫说这辈子,即使上辈子她享受了荣华富贵,也没有这般被人捧着。
这些夫人也不清楚她在太子府的品级,也不好问,只知道是太子宠爱的人,京城来的人,逢人高三级,叫“娘娘”总是没有错的。
太子笑了笑道:“现在知道京官为什么都求外放了吧!京城里一块砖头砸下来,都可能砸到一个三品大员,任你多高的品级在京城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活,可在地方就不一样了,三品大员可就是当地的土藩王了。”
薛可伸了个懒腰:“嗯!以后我也要多出来转转,这可比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舒服多了。”
太子刮了刮她鼻子:“想当娘娘么?”搂着她,调笑道:“来,娘娘,陪孤睡个午觉。”
薛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太子忙哄道:“乖!睡会!养足力气,下午我们就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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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台山有五座高峰,山势雄伟,连绵环抱,方圆达二百五十公里。五峰耸立,峰顶平坦如台,故称为五台,包括︰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中台翠岩峰。台顶雄旷,层峦叠嶂,峰岭交错,挺拔壮丽。
到了山门,为显示孝心与虔诚,太子便让随行的官员不再陪同,自己下了车辇,和薛可一起徒步上去。
山中早已提前清场,并无一个外人。五台山山中气候寒冷,又称清凉山,台顶终年有冰,盛夏天气凉爽。因而一路走上来甚是舒服。
太子也不心急,牵着薛可的手,慢慢拾级而上。看着奇峰灵崖、篆刻诗句、鳞次栉比的寺庙和在山间漂浮的云海,感觉心旷神怡。
“天天在这种神仙地方,倒是真能让人忘却名利之心。”薛可不由感叹。
太子紧了紧她的手:“你喜欢,以后常陪你出来。”
虽然两人都知道不大可能,仍然相视一笑。
五台山与皇家渊源甚深,走到主庙处,早有庙中主持带着一众僧人出来迎接带路。
庙里的知客僧也已安排好素斋、僧舍,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明日上香祈福。
简单用过晚膳,一个胖乎乎的和尚合十道:“殿下,这后山景致五台云霞倒是值得一看,不知殿下可有兴趣?”
太子点头道:“也好。”
这胖和尚是知客堂堂主,专门负责接待香客,倒是比较健谈,一路说些山上的景致、历史和趣闻,倒也不沉闷。接着又说起道场里这些年出现的菩萨显灵的神迹,说的活灵活现。
太子和薛可只是淡淡一笑。
那胖和尚见二人不大相信的样子,心中大不服气,倒是激起了兴致,说起了庙里的智海大和尚。
“哦?智海大师现在在山上?”
“那当然!大师年前云游到了五台山,便在庙里住下了。”
“不知可否引荐一番?”
“这个,”胖和尚倒是犹豫了一下:“大师上个月闭关了,吩咐我等不可打扰。”
太子不免有些失望。智海大师他倒是听秦川先生说过,先生极为推崇,说他是勘破大智慧、超脱三界的人物,这么多年只是仙踪不定,到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偶然听到消息。
胖和尚犹豫了半晌,再想想太子的身份、地位,终于咬咬牙道:“小僧前去试试,不过大师那边意下如何,小僧不敢揣度,只能看缘分了。”
“有劳师父。”太子和薛可齐齐合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