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理寺的卷宗丢了!”太子一掌重重的拍在几案上。语气中是掩也掩不住的愤怒!
大理寺是何种地方,国之法度!刑之重地!那是鸟雀都进不去的地方!况且,存在大理寺的案子那是举朝惊动、上达圣听的案子,这样的卷宗也会丢失?
而且,恰巧不巧,丢的就是当年薛家的卷宗!
薛可的心慢慢沉到谷底。太子这边严防死守,挡了几波对常公子的搜查、暗杀。随着前两日常公子出现在公堂之上说出当年那封信应当是伪造之后,整个朝堂乃至整个京城都震惊了。现在士子们都联名血书要求核查当年的档案,看看那封置薛将军于死地的书信是否真如常公子所说,是一封伪信!
而恰在此时,大理寺传出消息,在调卷的过程中发现当年的卷宗居然不翼而飞!这其中若说没有猫腻,又有谁会相信呢?
“纪指挥使被调开之后,换成司徒大人带着厂卫的人入驻大理寺,调查的由头还是官薪,可谁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孙默重重的哼了一声,尽管大理寺的压力重重,但是孙默对于卷宗丢失还是颇为失望。毕竟本朝以来大理寺都以中正、严肃而立名,如今这种荒唐事无异于置自身脸面于不顾!而因为党争伤及朝廷衙门的原则更是东宫所不能允许,因而太子的怒气大家都能理解。
事情至此,不得不说秦王、皇上那边是釜底抽薪,线索被一把掐断,太子这边再大的怒气、不平也无法施展,大理寺硬生生抗下所有的罪过,现在虽然是千夫所指,却也无可奈何。
“殿下!事已至此,不进则退!”南宫难得的严肃。他话中虽未说明,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期待的看着太子。
太子看了一眼,声音轻柔却有如千钧:“先退下,容孤想想。”
待得旁人都退下,平日看起来有些紧促的前厅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入夜时分,风吹着堂前的方竹,沙沙声入耳,更显得幽静。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突然下起了雨。携风带雨,听上去竟有种刀兵之声。
薛可没有说话,只是二人此时都明白。大理寺已经做出了选择,被逼无奈也罢,曲意逢迎也罢,拼着背上污名也断了东宫翻案之路。更关键的是,之后该怎么收场?
事情轰轰烈烈的闹起来,却又草草收场。依着对皇上性子的了解,接下来必然是清算,而且此事逼得皇上如此狼狈,清算想必也是挟着风雷,夹着怒气。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又没有说话。太子从六岁被册封储君后,一直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形势如何紧迫,秦王风头再盛,皇上从来没有透露过易储之意,更何况当年的册封诏书上还有着赫赫的“永不言废”四个大字。而皇上,无论私下对先皇后无论如何绝情,起码面子上都是一副情深不寿的深情模样。
如今,真要走到子反父的地步么?
太子看着脸色有些漠然的薛可,心头突然有些委屈,他低低道:“很小的时候,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总记得有个春天的午后,母后在百花丛中坐着,我在一旁抓蝴蝶,母后对我说小心点看摔着,父皇不以为然的说,男孩子,跑跑跳跳有什么,你也忒小心了。”太子笑了两声,吸了口气:“这么多年,我心早已死了,却还是常常梦见这个画面。”
薛可走过去,轻轻覆上他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慰。从始到终,她最大的支柱不过是她的家,而爹娘,包括方姨娘,都是相爱的,她无法想象太子是如何经历这一切,对自己的父亲又是什么感情。
“一开始,我以为母后会回来,再后来,我知道母后回不来了。嬷嬷告诉我,父皇不见我是因为过于思念母后,让我躲着父皇,说总有一天父皇会接受这个事实的,我就等啊等啊,直到有一天我看见父皇抱着阙弟弟,和皇后在一起笑谈家常,我才知道,母后走了,父皇也不会回来。”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再后来,我便知道母后陵墓的事情,一步一步,我才揣摩出父皇的心思。”
这一步步是心寒至极么?薛可想问又不忍心问。
“薛将军告诉我,人是有很多面的,我的父皇,一国之君,更是如此。”太子想起薛将军的原话:“殿下,皇上是一国之君,你是一国之储君,这层关系才是最根本的,也是殿下更应该在意的。”
“所以,殿下此时更应该抛却私人感情,从朝廷、国家的角度来考虑。”薛可冷静劝道。
太子点点头:“皇上虽然冷酷无情,但是处理政事一向公允,所以你家之事,”太子歉意的看看薛可,薛可勉强挤出个笑容示意他不必顾忌。太子继续道:“我之前也一直以为皇上是另有深意,所以此次大理寺的事情一出来,我才会那么失望,我不敢相信皇上居然真的只是忌讳薛将军的兵权!”
薛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太子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身为上位者的权衡让她有些不舒服,仿佛如果理由充分,一切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太子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反手握住她想抽离的手:“糖糖,我。”
薛可轻轻偏了偏头,躲过太子的眼神,就事论事道:“自从华妃自杀,皇上迁怒于你之后,朝野之间就颇有些非议之词,而皇上自从宠幸丽妃,这一两年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数,虽然朝堂运行如常,可是作为一国之主,如此放纵声色,也偏离了为君之道吧?如今为了掩饰当年的过错,更是指使厂卫威胁大理寺,伤害了国之根本,殿下,你作为储君,难道也要听之任之,袖手旁观么?”
“糖糖,这个字一旦沾上,就刻在骨髓里了,你愿意么?”
薛可笑了笑,在太子的手心轻轻写了个字:“是这个字么?殿下觉得我会怕么?这不是我薛家本来就有的罪名么?”
太子紧紧握住她的手,手心里是她划过的笔画,那个“反”像是烙铁,整个手心都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