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声音里有些压抑后的哽咽,“她让我快逃。”
苍梧仿佛又一连催促了几遍,直至最后,张嘴便喷出大口大口的血水,鲲鹏盘旋了几圈,终于挥动半边翅膀转身离开,我看到它朝着无量山的方向飞。
“无量山上,有人在等你。”十七的声音传来。
我心中陡然一震,像是无数细密的丝突然被牵扯起来,疼得我浑身紧绷,难以呼吸。
可这时,张桂芳却突然追了上去,一道刀光追击,硬生生劈中鲲鹏的后背,它本就负伤,这一斩,势如雷霆,鲲鹏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从半空之中跌落下去。
幸好,他已经飞到长生海上空,跌进海里的那一瞬,海面掀起惊涛巨浪,鲲鹏迅速没入海浪之中消失不见。
张桂芳站在云霄之上,迟疑片刻,才转身重新回到另外三个弟子身边,十九道天雷九道荒火,还不足以让苍梧这上古之神身毁神灭,哪怕她受了伤,只要仙身还在,神魂还在,她就不会死。
可他们等的,就是苍梧最脆弱不堪的那一瞬间。
在她被天雷折磨的时候,他们也已经确定命魂不在苍梧的身上,可此番围堵她的行径不能被众神所知,还有他们隐藏在朝暮宫的秘密更不可被泄露。
若要掩盖这一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毁了她。
我亲眼目睹他们斩杀苍梧的整个过程,每一道神力劈在她身上,每一刀落下,她的身子就多一道深可见骨的窟窿。
尤其是张奎的长柄大钢刀,神力爆发之下,神魂也可被震碎!
直至苍梧的仙身被砍得破碎,双目化为两道红光飞出去,心脏也在她挣扎间跌下云头,她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可能,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我却还能看到他们那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脸。
这便是苍梧守护的神明,她的每一战,她自上古成神至今,世世代代为延续苍生而努力换来的结果。
神魂被震碎的那一刻,我看到苍梧的嘴微弱得翕张了几下,仿佛在说着什么。
可是这时,十七已经没有再传声与我,他也不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影像已经脱离了
十七给我传到双眸中的画面,这是我的记忆。
我终于走进了五千年前,最惨痛的那一段时刻。
神也有三魂七魄,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震碎的魂魄飞散出来,四大弟子用法器将其彻底斩碎,唯有一缕残魄躲过了围攻,它飞向惩仙台的方向,速度极快,宛如一缕流星掠空。
我才明白,原来由始至终,这一缕残魄投入无尽轮回,也是我拼尽全力换来的。
叶定稀啊叶定稀,若你还有缘知道五千年前的真相,可会为我落泪,为我懊悔,为这毁天灭地的代价,受那剜心刺骨之痛?
我缓缓回过神来,再看向十七,却又是一惊。
“你的脸……”刚才好白嫩得发光,魅惑动人的脸,突然生出了不少银白而细小的鳞片,覆盖住十七的双颊,还有他的额角两侧,生出了两根细长的犄角。
他却是淡淡一笑,“让姑姑亲眼见到那些画面,需要耗费不少邪气,十七便无法维护容貌了。”
“为难你了。”我如鲠在喉,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十七却摇摇头,眼神里仿佛对我没说出的那些话都懂,“姑姑莫担心,十七已经习惯这副模样,只要姑姑还认十七,十七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傻孩子,我怎么可能不认你。”
往来前世今生,长生海,忘川河,他从来都在一心一意得护着我,相信我。
倒是我,何德何能?
“姑姑,可想去找他?”十七突然问。
我垂眸,紧抿的唇颤动了好几下,也说不出话来,找他吗?还能说什么,哪怕这一切的真相摊开来摆在他眼前,又能改变什么?
这天地,到底是毁了啊。
“想。”我唇齿间挤出这个字来。
因为,还有一个重要的记忆,我隐约觉得与他有关,就在五千年前,我不顾一切得封印命魂赶回无量山的关键。
“可是……该去哪里找他?”我抬起头来,仓促间,看到十七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神情又恢复那淡淡的模样,招手间,一团水形的镜面幻化
而出,浅蓝色的波浪翻涌了几下,竟然显现出长生海上的景象。
永夜,再无光明。
海水也变成了浑浊的黑与蓝,海绵平静,偶有风浪刮过,肆意掠空飞过的邪祟,投下大片暗影,就像是这天地新的执掌者。
随着水镜画面的不断移动,我仿佛看到很远的海面上漂浮着一条小船。
佝偻的背影,随风飞扬的白须白发,看起来是个迟暮老者。
画面戛然一闪,消失不见。
我视线追着那消失的光动了动,又一脸疑惑得看向十七。
“他四周有灵力护体,十七无法探得更近了。”
“为何他会变成这副模样?”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那个背影,真的会是叶定稀吗?
“姑姑亲自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十七执起我的手,指间的寒意像是细密的冰针刺进我的掌心里,虽然我是女鬼,魂体也是寒凉的,但他的寒,却仿佛超越我百倍。
十七带我飞出了结界,没有迟疑,那样坚决,头也不回得冲了出来,甚至没有一丝留恋。
我回过头去匆匆看了一眼,结界破裂后,随着十七的离开,邪气荡然无存,藏在结界里的海藻丛也失去了庇护而被卷入海浪中。
“墨绿……”
我惊呼。
十七却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带着我躲开翻卷的浪,一直向着海面飞去。
没过多久,我们从海水里钻了出来,因为十七邪气的保护,并未引起天空中飞过的邪祟们的注意。
他带着我找到那一艘水镜里见到的小船,正如十七所说,叶定稀在船只周围设下了强大的结界护体,甚至不惜耗费本源之力。
他到底想做什么?
“十七,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这样的距离,他根本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们也无法再靠近。
十七点了点头,指尖一点,一缕银白的邪气化弧飞过,弹在结界的表层,又迅速如一朵手掌大的烟花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