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最为惊讶的是,苍梧花了半年时间打造的那副皮肉,竟然与现在的叶定稀一模一样!
有了容颜之后的骷髅站在苍梧和白泽面前,看起来与他们一般无二,即便是面对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神尊,也丝毫不输气势。
“不错,不错。”
苍梧很高兴,踮起脚一巴掌拍在骷髅肩膀上,就听到咔嚓一声,肩头裂开一道缝隙,她讪笑着用手指沾了点儿口水抹上去,裂痕三两下就被擦没了,这才偷偷吐着舌头松了口气。
恶灵使徒的眼瞳没有合适的,苍梧去银河里捞了两颗最亮的星星回来,在昆仑山的天泉水里泡了足足一年,才装进他的眼眶里。
睁开眼的那一日,风很轻,云也淡,无量山上满目皆绿。
恶灵使徒第一个认认真真看入眼里的女子,便是苍梧。
她教他说话,教他识字看图,教他控制体内日复一日躁动的万灵古,九云天山的白泥有化腐朽为神木之效,昆仑山的天泉水有净化之力,都是为着能平复他体内根深蒂固的邪气和精火。
她说,你也可以过最简单的日子。
恶灵使徒有了表情,他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白泽就从来没见到他笑过,可苍梧却见了。
他不仅笑,还由着她在自己面前胡闹,明明是个无所不能的女战神,光着脚泡在田埂里的模样,他却深深刻在了心尖上。
若是时光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得过去,或许也是一种圆满。
可这天地间,从来没有圆满,阴晴圆缺无穷尽,自有山海斗转时。
距离上一次战乱消停不过二百多年,三十三天城里那帮老神仙来无量山下,求着苍梧出战,收服祸乱天庭的上古第一魔兽。
彼时的苍梧,刚刚诞下一个婴孩,是她和恶灵使徒孕育而生。
这是无量山上最大的秘密。
“云间自出生,便有天地间最纯正的神脉,哪怕不需要采纳灵气,也有不死不灭之身,比起天庭里那些天族圣脉更为尊贵,可他的存在,也不能被三十三天
城里的任何一个神仙知道,否则……”
“大祸临头。”
我与叶定稀仿佛都在看着画面里那个裹在银白锦缎里的奶娃娃。
原来,那就是云间刚刚生下来时的模样,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粉嫩嫩的小脸,看起来与人界那些新生的孩童一样可亲可爱,但他也很脆弱。
强大的神脉,藏在这小小的娇嫩的身子里,就像是埋下了一颗随时会爆发生长为参天大树的种子。
为了封印这神脉,苍梧耗费了数万年的神力,她答应去三十三天城与魔兽一战,也不过是为保住无量山里的这个秘密。
可一旦她离开,无量山就像是失去了脊梁,白泽与叶定稀联手,也敌不过众神之力。
苍梧临走前,第一次以师尊的身份嘱托白泽,此生护得云间平安。
由此,才会有后来几千年的避世和逃难,至于为何白泽会在二十几年前将云间送往一禅寺,又是为何跟随在钟馗身边数百年,已然无从知之详尽。
藏在这一缕残魄之中,最后的记忆,终于被解开。
倚靠在我怀中的叶定稀,也彻底没有了神力,他的身子开始消散,宛如细碎的星光一点点漂浮起来,心口的位置化为一道红橙色的流火,闪烁着穿过了结界。
我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身边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灰烬,叶定稀与我的仙身,一起随着浮动的光斑消失不见。
“还没来得及告别呢。”我望着空荡荡的船身笑。
十七靠近过来,冰冷的手轻拍我的头发,“姑姑,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
我垂眸,竟生出一种无力感,蜷缩在船身一角,就像是乌龟缩进自己的壳里,呢喃自问:“还有何处可去。”
十七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邪气推动小船向前飘荡,他就站在船尾,挺直了腰杆,脸上的鳞片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还有他额边的犄角,从一边一个长到了三个。
我感到困倦,做鬼的时候,明明是不会疲惫,也感觉不到
困意的,此刻却连眼皮也撑不起来了,我头枕在船舷上,眼睛一闭,就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时,风浪几近平息。
若不是四周围的邪祟少了许多,我还以为我们就在原地从未移动过,永夜的世界,比无间地狱里还要可怕,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看到黎明的曙光,哪怕只是一个特有时刻的光芒,也不会再有。
“这是哪里?”我知道,十七不会无缘无故停在这儿。
十七抬起手,向着我前方的虚空轻轻一点,他的手背上也已经包覆着鳞片,一抹银白的光从指尖弹出,穿过结界便像是震动水波似的引起层层涟漪。
“鬼门关。”
我心中惊讶,不自觉得朝着那波纹多看了两眼,“鬼门不是封闭了吗?”
封冥焰阵一旦开启,若非阎君解封,冥界无从可入。
还是说……
我脑子里犹如‘轰隆’一声乍起,晴天惊雷,惊得三魂七魄差点都散了!
十七望了我一眼,略一颔首,肯定了我的猜测。
下一瞬,我眼前蓦然一花。
但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着黑墨似的袍子,身姿挺拔,从水波纹之中缓缓浮现,他逆风而立,袖口一朵朵暗红细线的彼岸花纹宛如活了一般,随风荡起如雾如影的红光。
我吸了吸鼻子,仿佛闻到了游神殿前的山坡上,十里彼岸花盛开时的香气。
“老崔……”
素来脸黑的阎王爷,此刻脸黑得阴森至极,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道光刺。
他身后隐隐还有些浮动的鬼影,惶惶然似的躲在涟漪后面,却又一个个急不可待似的朝着外面张望。
老崔踏水而来,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难以再拔起双脚,走到船头,才叹了口气。
“没出息的。”他嘴上骂着,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我抬着头打量他,鬓边竟然生出两片银丝,不由得心里像是被莲子心的水给泡了,发苦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