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骗你,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梅林,我真的怀疑你想直接弄死他。”
对于在场的唯一目击者兰斯洛特而言,眼前一切的发展都让他有些弄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尤瑟夫和梅林突然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战斗,不明白尤瑟夫刚才所释放出的那道魔法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两人现在比划着梅林手中的镰刀到底在聊些什么,更不明白梅林为什么直接把镰刀这么轻而易举地交给了尤瑟夫、并且后者此刻正拿着镰刀的尖端正在重伤倒地的齐格飞身边比划着......
梅林叹了口气,看着尤瑟夫摇头道:“你放心,我还不打算让他陪我一起下去,我还没自私到那个程度——不过你好像比我还担心他,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尤瑟夫翻了个白眼:“别忘了,这孩子可是未来帝国最大的栋梁,他的天赋堪称前无古人,甚至我怀疑后也不会再有来者。如果帝国未来的栋梁被你这么瞎弄一通直接死在了这里,我一定会和你拼了的。”
“你和我拼了唯一的结果就是整个欧内斯特生灵涂炭,这不是你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吗?”
梅林的脸色微微一正,那微微有些透明的身体轻轻向尤瑟夫鞠了一躬:“虽然我依然认为你是一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并且毫无人性的混蛋,但是在对于帝国的热忱这一点之上,你值得我向你致以敬意。”
尤瑟夫冷哼一声:“因为我们分明不相上下,但我为了不让帝国被破坏、宁愿住手被你带走也不愿意和你战斗?”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更因为你一开始就是为了帝国,我们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
“哼,出发点......”
尤瑟夫又一次冷哼一声:“你可不止是为了帝国。”
梅林笑了笑:“但帝国也不止是一片土地而已,最重要的部分永远是帝国人。”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下了头,看着齐格飞轻声道:“你刚才说的,把镰刀直接捅进齐格飞的脖子里,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见尤瑟夫不想继续聊刚才的话题,梅林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同样将目光投向了齐格飞——而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尤瑟夫也不再犹豫,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握紧了镰刀,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尤瑟夫最后看了一眼梅林,微微皱眉道。
“如果尼夫海姆判定我用亡者的力量去拯救生者,那么尼夫海姆的王会亲自来抓我回去的。”
梅林挠了挠头,抬手就把挂在腰间的羊头面罩套在了头上:“尼夫海姆的猎魂人不能与生者沟通交谈,这是规定。”
尤瑟夫咧了咧嘴:“我也是生者。”
“但你不会死亡。”
梅林耸了耸肩,看着尤瑟夫叹息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你的命运里没有死亡这一说,你将死亡的定义彻底剥离了自己的身体——而生命和死亡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没有生命也就没有死亡。你无法死亡,那么你也就不是生者。”
尤瑟夫不置可否地侧了侧头,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他没有回答梅林的话语,而是用力地挥动了镰刀,轻巧且迅速地划过了齐格飞的咽喉。
“我也是上过战场的。”
尤瑟夫拿着镰刀随手耍了几个花,轻车熟路地将镰刀扔到了梅林手中:“武技这一点之上我可比你强出了无数倍,像你那种和齐格飞一脉相传的横冲直撞的打法简直可笑。”
老人总会在各种方面尝试胜过年轻人,尤其是刚刚被年轻人超越的老人,梅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他并没有反击尤瑟夫的自吹自擂,他们之间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对待敌人,梅林自然有另一套相处模式。
虽然他们之间就在不久之前还恨不得对彼此痛下杀手。
镰刀划过的地方并没有留下伤痕,而是亮起了一束淡淡的绿色光辉,那光辉很快地便进入了齐格飞的体内,并且立竿见影地出现了效果。本来已经只剩下了微弱呼吸的齐格飞忽然微微动弹了起来,虽然他的脸色依然非常不好看,照理来说足以让十个正常人失血过多而死的伤势也并没有多少好转,但显而易见地,齐格飞正在尝试苏醒过来——以他的毅力。
“有必要吗?”
尤瑟夫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梅林的做法,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不会死的,我没有在他的命运之上刻下死亡的可能性。你这么做只是让他短暂地苏醒了一会儿而已,外界传来的生命力量终究会有耗尽的时刻。”
梅林没有转脸看他,只是继续看着齐格飞,叹息道:“我的时间有限,你的时间也有限。我们现在都需要留下一些遗言,而最适合倾听我们遗言的人就是他。”
尤瑟夫看了一眼一旁的兰斯洛特:“这里还有一个旁观者。”
“他有他的命运,你知道的。”
梅林招了招手,巨大的古书忽然来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我对于命运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那仅限于我,因为我本身就只是一个横冲直撞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另类——兰斯洛特不同,他有他的生活,他有他的使命,他会继续按照他的轨迹前行。”
尤瑟夫沉默了一会儿:“比如说?”
“比如不能说。”
梅林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这一战只是他人生之中的一个插曲,对于那些帝国市民们也同样如此。不论是我们之中的谁获胜,帝国的市民们都不会去关心,他们希望的是和平与安定,是自己平静的生活与幸福的家庭;但我们不同,臭老头,这一战是我们的全部,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必然会为之奋战的梦想。”
他看着尤瑟夫,笑道:“当然,所谓的奋战并不一定要你一刀我一剑地厮杀,我们一直在用话语和思想来战斗,只是这两者我们之间没能分出个胜负。也许对于那些听说这个故事的人们而言,这种战斗非常无聊,因为一个故事的**终究应该是由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战作为告终的。”
尤瑟夫面色古怪地笑了笑:“故事?”
“我并没有在影射你的命运论,我是真的在使用‘故事’这个词。”
梅林低下了头,看着正在努力找回意识的齐格飞低声道:“对于未来的人们而言,历史本就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或许千百年后,我们这场鲜血淋漓的战斗也会变成冰冷的文字,那些我们熟识的人们的死亡只会被墨水一笔带过,我们也同样如此——不过是墨水的多少罢了。”
尤瑟夫嗤笑道:“不过是墨水的多少而已,我才不会在意这种东西——法师塔的家伙们倒是挺在意的,他们之所以会如此容易地被鼓动,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梅林笑了起来:“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理念、信念、以及帝国而展开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斗——胜利者是帝国,而不是我们。”
有风吹过两人的身边,带起了一瓣花瓣,穿过了梅林的身体,落在了尤瑟夫的肩上。
尤瑟夫轻轻地拈起了那花瓣,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王城公墓的花。”
梅林转过了脸,没有说话。
“......帝国创立至今已有三百年,如果算上古帝国,那么足有数千年的时间。”
尤瑟夫弯下了腰,轻轻地将花瓣放在了齐格飞的身上:“最古老、或许也是最初的王器,便是你手中的这本古书命运之誓。但是迄今为止,每一个人看到的文字都不同,并且没有一个人读懂了他们所看见的文字——那么你,梅林,你看懂了王器之中所记载的内容吗?”
梅林愣了愣,忽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书里讲的是命运。”
“命运?”
尤瑟夫也愣了愣,他没有想到梅林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别人的命运。”
梅林思索了一会儿,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的古书,叹息道。
尤瑟夫皱紧了眉头:“命运。”
他似乎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语,但是那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有一个家伙被锁在了高塔里,众生囚禁。”
“有一个家伙被自己的王猜忌,含恨而死。”
“有一个家伙被一条巨龙吞噬,牺牲战场。”
“有一个家伙没能控制住自己,烟消云散。”
“书里讲述的命运是别人的命运,虽然那些名字我非常眼熟,只可惜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些,很像是弱者的托词——就像我每次和齐格飞出去吃饭没带钱的时候找的借口一样,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合上了手中的古书,羊头面具下传来的声音很轻松,也很缥缈。
“或许命运真的很可怕,会让人难以反抗。”
“但这所谓的命运洪流,绝不可能束缚住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