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八年,西北三州青、雍、徐州的军部、官场大换血, 成宗皇帝一口气连砍了几十个三州军、政高官的脑袋, 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 前前后后处理了近百数的朝廷命官,风波一直持续到了当年的六月, 这位年轻皇帝心中憋了一年有余的怒火, 才堪堪发泄尽兴,稍稍平息有余。
因其中最严苛的几起凌迟处决发生在当年最炎热的时节,且难得的没有顺应天时去“秋后问斩”, 而是赶在万物生长的春、夏两季大开杀戒,史官会避其讳, 故称“孟秋之变”。
孟秋之变后, 西北三州官场大面积换血,成宗皇帝斟酌来去,却是大笔一挥, 将原于西山大营任副都指挥使的项凛北调雍州, 以雍州牧全权代掌雍州军事大权, 而对西山大营, 却是内部平级整调, 然后将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允晟直接放了过去, 以西山大营作为其嫡系培养。
这消息一传出来, 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长信宫、傅家与朝堂上天然东/宫/党的反应暂且不表,永寿宫之内, 允僖正专心思量着的,却是一件与之完全不同,却又息息相关的事情。
——雍州之行,傅怀信领了个游击将军的衔,将会随项凛一道北上。
这是项凛上书成宗皇帝的请求,他今年的年纪已然不小了,在与允僖渐行渐远、已然失望之后,他出于私心,终究还是将最后的一点期待,寄托在了傅怀信身上。
傅怀信也没有拒绝。
“从长远来看,我现在去雍州,要比留在洛阳对殿下的帮助大得多,”宁阁之内,傅怀信好声好气地与另外两个说起自己做出如此决定的心路历程,“项师父的身体,今年开春便有些不得劲了,他毕竟年纪大了,去年又那么折腾了一遭,我想,项师父的请求,陛下既然同意了,这其中的意思,自然是大家都明白的。”
——项凛有意培养傅怀信去接他的班。
而如果傅怀信在雍州站稳了脚跟,无论允僖之后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都是如虎添翼,方便得多的多。
“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允僖拧着眉头坐在那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最后也只是又追问了一遍,“大头,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么?”
“如果殿下坚持不让的话,”傅怀信笑着揶揄道,“我也不是那么有决心的。毕竟,谁不想好好呆在洛阳睡大觉啊,你说是不是,郇小二?”
“我说?我有什么好说的!”郇瑾抱臂冷笑,“你,我姐,你们一个个的,主意大的都要上天了,哪个我能拦得住了?我姐就算了,也就是去冀州转一转,你倒好,你更厉害,都干脆要去西北了!随便,你爱去不去!我是懒得搭理你,只要你最后也别自己哭着回来就成!”
“算了,日子定了没有?”允僖摇了摇头,拍了拍傅怀信的肩膀,叹息道,“什么时候启程?”
“看项师父的安排吧,”傅怀信想了想,坦诚道,“我估摸着,早则七月底,晚则八月初吧。”
“说实在的,我有点想象不来,”允僖撑着下巴,心里有点淡淡的不是滋味,“这么些年,洛阳也好,冀州也好,西北也好,我们三个都是一起过来的,如今你说走就走了,大头,你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殿下,我们都一年一年长大了,”傅怀信笑着叹息道,“总是要分别天涯,各自成家的啊。”
“你走就你走,总是什么总是,少带着我了,”郇瑾翻了个白眼,讽刺道,“我可哪里也不去,我就要窝在洛阳城里睡大觉,赖着殿下一辈子了。”
“你就一点,”允僖深深地凝视着傅怀信,眼圈微微红了,“也不舍不得我们么?”
“当然不是啊,”傅怀信轻轻按住允僖的肩膀,直接道,“殿下,我知道我自己心里忠于的是什么,这一点,我从八岁入宫遇到你那年起,就从未怀疑过,也不会改变,更绝不会背叛。”
“心中有牵挂的人,是不会迷失了回家的路的。”傅怀信站起来,横抱了左右两个人的脑袋,轻轻道,“殿下,阿瑾,等我回来,等我们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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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父皇调了项凛去雍州?”大皇子允康惊得一掌拍掉了案上的茶盏,震惊不安道,“不行,不行,那岂不是把整个雍州拱手让给了老四?”
“大哥,这你就受不了了?”三皇子允济颇为无语,自顾自地给自己添了杯新茶,淡淡道,“那你要是再听到父皇把老四放到了西山大营,岂不是要更气得翻天了?”
“这不行,这,这不合规矩!”大皇子允康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气愤道,“边军不得与中央守备交从过密,那项凛是西山大营出来的,现在去了雍州,他又是老四的武师父,师徒情分,天生的政治联盟,父皇这是宠起老四来,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么?”
“项凛是老四的师父不错,但大哥你也不想想,项凛今年都多大年纪了,他在雍州,最多该能干几年?”三皇子允济无奈,摊开来给大皇子允康算了一笔实实在在的账,“十年?二十年?二十年都是顶天了的!”
“可是父皇呢?少说也还有个三四十年好活的吧!父皇在位一日,老四就是手里捏着再大的军权,他又能做得了什么?他还真敢不顾身家性命的反了不成?他就是敢,那宫里老的老小的小,可还困着有好几个呢!”
“大哥,只要老四一日不入主东宫,你就一日不必急着把他放在眼里当对手看!你可别忘了,”三皇子允济深深地看了大皇子允康一眼,轻轻道,“项凛是老四的师父,可跟着项凛去雍州的那个,可是个傅家的子弟!”
换言之,等到三十年后,成宗皇帝真不行了,下面的几个儿子真斗得乌鸡眼,掀起棋盘打起来了,那时候,雍州说话管事的,还说不上是站哪边的呢!
“那能一样的么!”大皇子允康就难以理解了,“那个傅怀信,可是老四的伴读!永寿宫的义子!”
“伴读怎么了?伴读就一定跟老四一条心了?”三皇子允济嗤笑一声,却是不信了,“大哥,你身边那个楚阳是怎么死的?裴允晟身边那个傅怀让是怎么废的?让用我帮你回忆回忆么?伴读义子又如何,那虞宁侯府还养了他好多年呢?说到底,到时候谁站谁,还不是看各自的利益考量呢?大哥,你也别太高估人心了!”
“太子,重点是太子,”三皇子允济不耐烦地重复道,“还要我说多少遍,东宫一日不空出来,大哥你做梦能睡进去呢?”
“再说,我可听说了,老四从西北带了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回洛阳,永寿宫就差直接拿对待儿媳妇的态度来待那个程什么呢,要是老四真娶了她,那皇位还能有老四什么事?父皇防外戚是防外戚,可若是真心有培养老四的意思,也不至于把一个未来可能问鼎一国之母的位子给一个来历不明、父母双亡的孤女吧?”
“不,老三,这回你错了,你得听我的,”大皇子允康倾身过来,凑到三皇子允济脸前,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直白道,“越是老四这么做,我就越是不得不防他。你想想,他为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孤女,他在暗示什么?他在向谁表忠?”
“你的意思,”三皇子允济眉头微蹙,不解道,“可是,不至于啊,太子也不需要他做这样的牺牲啊……”
“那如果大哥告诉你,太子在西北,遭着事儿了呢,”大皇子允康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异常诡异奇怪的笑容,像是很想放声大笑,又碍于什么,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一般,轻轻地告诉三皇子允济道,“老三,大哥我接到消息,说太子的身体,已然,在子嗣上,不利成事了。”
三皇子允济震惊地抬起眼睛。
“不然你以为长信宫如今,为何对太子妃的事情讳莫如深,提也不提半句?这可不符合长信宫里那位皇后娘娘的做派啊,她可是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急着给老二张罗了呢!如今去了一趟西北,反而又不着急,你们就都不奇怪么?”大皇子允康一想到自己刚刚从晋玲酒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感,虽然同为男人,真笑出来了,他未免又觉得有那么点不够厚道了,但说真的,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好想笑啊哈哈哈。
真是没想到,顺着往下挖,能挖出太子这么个**来,一时间,大皇子允康都有那么点淡淡的可怜自己这位目中无人、目下无尘的太子弟弟了呢!
“这样一来,你是不是什么都能想得通了呢?”迎着三皇子允济呆滞到说不出来话的模样,大皇子允康轻轻笑了,“太子跟老四是一起在西北出的事,最后老四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太子却被诊出了有极大的可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了,你说,如果你是老四,于公于私,任真心或假意,你会怎么做?”
“我,”三皇子允济呆呆地坐着,只觉得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半晌也才震惊道,“这不可能!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不能有自己孩子的太子……”
“怎么不可能了?”大皇子允康嗤笑道,“你怎么知道父皇现在,不正是在犹豫动摇呢?不过,你说的也对,你我都清楚,以父皇的性子,一旦太子真的确诊不良于嗣了,父皇定然是要放弃了他的。”
“但是老三,我们都清楚,老四可不一定,”大皇子允康嗤笑道,“老四他脑子一向缺根筋,有那么点,呵,天真!他越是这样自降身份地给太子减压力、抬身价,我就越是确定父皇想扶他上去了。”
“那,”三皇子允济眉头微拧,至今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蹙眉道,“大哥你现在的意思,是打算要怎么办?”
“我无意为难裴允晟了,”大皇子允康倨傲地笑了一下,居高临下道,“一个不良于嗣的太子,一个注定要被废的太子,他晚景凄不凄凉,我是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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