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九年三月份的时候,皇贵妃钟氏在永寿宫平安产下六皇子, 其时天来紫气, 浩浩荡荡半日余, 夜更有五星聚之异象,钦天监禀之, 称其为大吉之兆, 成帝听得有趣,顺手便给自己这第六个儿子取了单名一个“缙”字。
川蜀之地有道士张云来者,自谓正一真人张道陵之后, 适逢过洛,观此异象, 直道紫微桓新至, 此言一出,有好事者争相奔走演绎,张云来之说越传越盛, 也越传越歪, 一时间, “皇贵妃之子乃紫薇星转世”的言论在洛阳城里甚嚣尘上, 民众百姓津津乐道的同时, 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 将允僖一行在西北的战绩用虚作夸大、张冠李戴、传奇神化的方式, 奔走传颂四皇子允僖在西北的战功义举,为其疯狂造势。豫州府北地有童谣讽其曰:“不知皇后傅,只知皇贵妃;不道太子谁, 且听西北行。”
四月中,镇南侯世子于大朝会当庭上书,慷慨陈词,请求成宗皇帝出面,遏制洛阳城内怪象,为太子正名,缉拿市里之间以方士之说故意谣传,妖言惑众者,彻查其幕后操纵之人,零零总总,共提出了十项罪责,直指当时已经永寿宫与四皇子允僖,就差没直接把“狼子野心,不臣已久”八个字明明白白地写上去了。
成宗皇帝暂且按下不表,一旬后,事态升级,以镇南侯府为首的东宫太/子党开始将矛头直接对准四皇子身边的人,罗织各项罪名,试图先一步用大大小小各色公事、私事先把四皇子身边的人拉下水再说,郇瑾首当其冲,先一步收到了包括但不限于“私德有亏”、“蔑视皇恩”“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护卫不利”、“渎职懈怠”、“驭仆不严”、“收受贿赂”等等种种有的没的大的小的乱七八糟一堆攻讦。
连远在豫北的郇父都不幸躺枪,被人把在这几年在濮阳辛辛苦苦做的各种大事小事都翻了出来,鸡蛋里挑骨头的轮番弹劾,以“干得好的是应该,干不好就是罪大恶极”的中心思想,将郇叔越扒了个底朝天,郇叔越在濮阳做得好的政绩呢,先看看是不是提前逾矩了,是不是不顾规矩越级上报了,干的差的方面,那就更不用跑了,可不都是你尸位素餐、庸碌害人啊!
“私德有亏是说我见了傅家的姑娘没有避讳,因为好色冲撞了人家,蔑视皇恩是说我对太子殿下不够恭敬,”郇瑾翻着成帝让人从谨身殿送到永寿宫的这些弹劾折子,坐在宁阁里一边看一边笑,当然,是冷笑的那种,“还有这个,仗势欺人,是说我我拒绝了忠勇伯府的四姑娘?他家要嫁女儿我就得娶么?不是,这折子是忠勇伯家的对头写的吧,这罪名要是成立了,那他们家四姑娘是不是得羞愤欲绝,先去吊一吊死一死啊?最好笑的是这个了,护卫不利!”
“你又不是什么侍卫,”允僖听着也很是无语,“你护卫个什么劲啊?”
“我看看啊,哦,说我在西北的时候,明明同行几个臣子,林海和张昀都牺牲了,我们这边却一个个全手全脚的,”郇瑾翻了一半,便已然不想看了,冷笑着把折子放下,嗤笑道,“护卫不利,是说不如他们俩忠心,只顾着自己逃跑,却放弃了太子殿下……一群废物,一堆废话。”
允僖抽了抽嘴角,要是弹劾旁的倒也罢了,提西北,那简直是蠢到不能再蠢了。——像成帝等明白内情的自然知道,在当时那情况下,沧江分别后,郇瑾顶着巨大的压力先是一个人带着几个逃跑,再与允僖北上柯尔腾,其中艰辛付出暂且不提,但说句不客气的,当时若是没有郇瑾,最后的情况,只会更糟,不可能更好了。
就允僖当时那不冷静的状态,多的是他最后冲回去与韩昊鱼死网破的可能。
“虞宁侯怎么说?”郇瑾撑着下巴,好奇了,“他就这么看着傅家的人上赶着作死?”
“弹劾我算什么,我现在又没个正经官职,爱弹劾弹劾。洛阳城里的流言才是重点,多流传一日,就对东宫的威严对一倍的打击,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清楚重点呢!”
“二哥去南郊小汤山那边静养后,侯爷如今也不怎么在朝上说话了,”允僖捏了捏眉心,也是烦的不行,“我看他那意思,估计是想作壁上观,独善其身,不下水掺合了。”
——皇太子裴允晟自从西北回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反反复复地生病修养,倒也不是说什么大病,但就是拖拖拉拉地好不了,前后折腾了大半年,最后在去年入秋后,受不住寒,干脆搬去小汤山静养了,身子是慢慢好起来了一点,但随着太子渐渐远离朝堂,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有些问题,就慢慢显出来了。
可以说,有些矛盾,是早就有了的,只是这回的方士紫微星之说,直接□□裸地掀开了彼此台面下的暗流,想明明白白地扯破脸了。
“那个张云来,真他么的话多,”允僖心烦意乱道,“要是让我们的人抓到他,先把他送到慎刑司好好体验一番,好好地教教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再谈!”
“一个方士,他能有多大的本事?”郇瑾闲闲道,“还不是你那日子过得太舒服、闲的要生霉了的大哥吹得好一阵顺风、帮的好一场大忙?”
“本来还想等到八月的,不过这只老鼠钻在两边的裙底下到处挑唆,实在是太恶心也太厌烦了,殿下,先把谢家的事情爆出来吧,”郇瑾以手支颐,闲闲道,“给大皇子找点事情做做,没的见天有事没事地盯着我们,烦。”
“不错啊,难得说了句人话,”允僖挑了挑眉,心里是有点高兴的,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点怕郇瑾为了这一遭无妄之灾,吵着闹着要先和镇南侯世子干一架呢,傅家是烦,但有些东西……允僖也是有点拿捏不定,说来说去,先让老大安分点最好,“你手里的东西够了么?”
“够与不够,爆了再说就是了,”郇瑾抿唇笑道,“我只说一点,万一谢家的料一下子下太猛,未央宫那位本来就死了个娘的,再死个娘,会不会跟我们死磕到底啊?”
“我是不担心,”郇瑾摊了摊手,嫌弃道,“看你咯,反正是你大哥,又不是我大哥。”
允僖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放开做,不要紧。左右我们拿的是真材实料的证据,又不是虚假捏造的东西,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怨怪不得了旁人。”
“再说,自从知道那件事是他做的,和他在西北动的那些手脚之后,我就再没把他当过大哥了,”允僖冷冷道,“兄不友,弟何恭,对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大度善良,就是对自己想保护的人苛刻与伤害,这个错误,我是绝对再也不会犯的了。”
“好,”郇瑾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那我就去准备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