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西廊上偷安。
伴着无名花木的香气,南风阵阵袭来,熏人欲醉。
瑞芝优哉游哉地走过去,“县公好雅兴。”
“来这里吹吹风,哪里算什么雅兴?这几天我也累了,想找个空歇会儿,没料到你又来贬损我一顿。”季瑛耸肩。
瑞芝笑道:“你那样慵懒,不说你说谁去?”
“唉,在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来这偷个闲,你一来真是扫兴。”季瑛撇过脸。
瑞芝噗嗤笑了,“还是老样子,到外面学了一圈也不见长进。难怪被个乡野丫头取笑。”
“嗳,我的糗事传得真快。”季瑛早有预料,不见气恼。“最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还能有什么话,不都是那些人该说的话。”瑞芝说。
季瑛正色道:“万安公主的驸马因贪污被人弹劾,而他曾向池州刺史高和安索要贿赂达一万缗。不光一个驸马,还有更多人盯上了池州这块地皮,试问这地方上哪里去弄那么多堵住饕餮嘴的财货?”
瑞芝含笑道:“我哪知道这些,爷们的话,我可听不懂几句。”
季瑛也觉得扯这些话没意思,“又被脏的臭的带跑了,无聊,无聊。”
她哂笑道:“哪有那么无趣,可你总在说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停下,自己嫌弃自己去。”
“俗人做俗事,自然惯看了世间无常。说的顺口也是常理。”季瑛赶紧摆摆手,“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免得恼人。”
瑞芝笑道:“好,那快跪下,我要审你。”
“嘿,这倒是奇了怪了。青天白日的,竟有妾审郎君的。说说看,你有什么可审的?说好了就饶过你这回,说岔了,可别怪家法无情。”季瑛嗤笑道。
“哼,我审我的,不干祖宗的事。你且实话实说就好。”
季瑛冷笑,“瞧瞧,瑞芝姑娘莫非疯了,好端端做出这种事。”
“好不害臊,大雨天跟个丫头在荒山野岭里。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傻小子般鬼混。”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那丫头比我小十来岁呢。不过要说我一把年纪,白胡子老头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季瑛失笑道。
瑞芝晃着头笑,“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个猴儿,窜来窜去。”
季瑛觉着好笑,“你今年也就刚满二十,我比你大出十一二岁去,反倒教你这小丫头给数落了。”
言归正传,“疯丫头也要审。”瑞芝又说:“堂堂县公不顾自己的体面就罢了,竟跑到县衙里跟个县丞去查案。”
季瑛不解,口里直道:“查归查,左不过按着规矩行事,你能捏个什么错出来?”
“我可不晓得,你大晚上和人进柴房去干什么?”
他忙收回话,“这事是我唐突了,本来不想这趟浑水,因事情蹊跷,所以不得不为。”
“自己想做谁能管教你?”
季瑛仅仅是笑笑也不说什么,倚栏盯着那远方的夕阳。
月池没想过会因个丫头被人拿住,着实又气又恼。他们审了几遍后,知道她是个过路的,也就放她出来了。但茜罗可就没那么好运了,全家被关起来了,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她深知自己没办法将他们救出来,不如求助那个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行事特立独行的韩。自己能拿的筹码,就只有那面寄存在周滔家的琵琶。它的来历已经让他察觉了,但为了那可怜的一家子,就舍弃这把陪伴多年的琵琶。
问了几回路,才找到周滔的处所。敲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便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幸好琵琶还在,她拿走琵琶,留了字据,头也不回的走了。
若是她猜的没错,韩的住处就是西巷的宅子。本来那里是给楚王休憩的园子,但先前楚王遭了祸,刺史就把它给了晋国公韩霈。他来青阳,肯定是为了池州背后的那些权贵来的。
月池不想深陷其中,只忙想着如何把茜罗一家救出来。
“施主,在想什么?”
她恍然间听到和尚的声音,抬头去看,正是那个慧秀和尚笑吟吟地站在勉强。
“你,你不是文清寺的和尚吗?怎么会在这?”
“小僧尚有杂事未了,因此留在此处。”
月池静静看着他,没料到慧秀的笑是那么苍白,那么淡薄。他的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或许本来就是一种悲伤。
慧秀放下藤箧,“施主为何如此忧愁?”
“来这里夜宿一晚,没想到官府可巧把这户人家拿了去。”月池垂眸。
“清白人家会平安无事的。”慧秀和尚坐到地上休息。“说到这,贫僧该向施主道歉,那天无意中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颇有趣味就一直听了下去。”
月池惊讶地睁大眼睛,“咦?”
“听到和韩公子的谈话,不免遥忆家乡,只可惜离开了故乡多年,这下突然回想,记忆却怎样都不真亮。离开故土多年,它早已变成了心里的影子,朦胧的、虚幻的,好像经不起蹉跎的岁月,只是碌碌人生的弹指一瞬。”慧秀平平常常地说。
“不知道该怎么讲,被命运捉弄几回,都还是留恋最初的地方。”
“前儿好不容易见着个故人,聚一会子,但分分秒秒便散了。随后我便记起来,十几年前我决意出家的时候,家父含着泪给了我一耳光。我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直骂:‘你怎么能这样?’至亲的人都哭得撕心裂肺,只有我,虽然感伤但内心无动于衷。家父看我这样,也只哀叹难有天伦之乐。‘去吧。’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和尚说完话,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的泪。
“曾经以为这些伸手可得的东西是那么平凡,这时候,却难再求。可惜道理直到不久前我才懂。”慧秀用袖子拭泪,“原本那天晚上我并不想见他,这么多年了,他变了太多太多。或许我还停留在很多年前勤奋上进的季瑛,又或者后来能力卓众的新秀。可没想到,竟会这样。”
“他变成什么样了?”
“荣途上的人,他会坚毅地走上那条无尽的路,哪怕结果是未知的,也在所不惜。宛如寒鸦,扑向富贵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