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迷雾的干扰,安婧只觉身周的一切都似雾里看花,明明雾里似乎藏着掖着什么若隐若现,可当她试图凝神去细看的时候,那个地方又飞快地被雾气蔓延掩盖起来了。
她实在不能确定那些不经意瞥见,又无法瞧个真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似乎是远处的山,可又似乎是某些建筑,或者说,是同一个地方其实有不同的东西在不断变更。
这般诡异的地方,是真实存在的么……
她的意识,始终有些迷糊。
但安婧终究不是一般人,她们暗卫经过千锤百炼,其中的坚韧非常人能比的,在她有那么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丝清醒,便被她抓住了凝聚意识的机会。
安婧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终于又看到了那翩翩起舞的白蝶,飞在前面的,一直牵引着她的注意力。
迷雾之中,只有这一个生物,安婧可以很肯定它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只是如今接收到的信息实在太少,若是让她一时之间梳理个一清二楚,那却是不能了。
她环视了身周一圈,哪怕是她现在的意识比刚刚的更加清明,也始终不能把这个地方看透。
如何出去,也始终是个问题,而眼前这个白色的蝴蝶一直徘徊在她的身周,她只要微微一靠近,它就往前飘忽,仿佛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牵引她的去处一般。
诡异,是肯定的。
但是安婧并未畏惧,紧紧捏了一下衣角,她决定遵从白蝶的有意无意,跟随它的踪迹去看个究竟。
迷雾来的快,去得也快。
待迷雾散得差不多之时——
安婧骤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将军府大门前,而那只白蝶,则幽幽地落在将军府门前的一只石狮上,扑忽了几下翅膀,似在等待安婧的接近,等安婧稍微一靠近,它立马又动了,直接从将军府大门口正上方越了进入。
安婧眉头蹙了蹙,不明白这只诡异的蝴蝶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带她回将军府。
但,安婧只是迟疑了一下,便径直推开了将军府的大门。
她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一直热热闹闹的将军府,如今竟然空无一人,不止如此,还长满了杂草,破败不堪,尽是萧条……
安婧只觉顿时心口一窒,不自觉便红了眼圈,她紧紧捂着心口,努力说服自己这个不过是幻像,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只是眼前的景象过于真实,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她这一生,都被教导要为守护将军府而活,因为外祖父说过,安家世代忠良,乃社稷之栋梁,阜云之重器,连外敌都要忌惮几分,为国之强盛,所以绝不能让如今的将军府倒下。
即便不提她的责任所在,这也是她生活了十几二十年的家。
如果真的有一天,将军府真的会轰然倒塌,那么爹爹和娘亲呢?大哥和四妹呢?
……安乐呢?
安婧跌跌撞撞的脚步,带着一丝慌乱,蓦自走遍了整个将军府。
可惜的是,终究是空无一人。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只白蝶。
莫非那只诡异的蝴蝶,只是想带她来看看这破败的将军府,想给她暗喻些什么吗?
不,肯定不止如此。
安婧坚定地否认了白蝶的意图简单。
果然,她在四周一番查找,最后让她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了它,白色的蝴蝶停在一个水桶边上,翅膀一开一合着。
而安婧投过去的目光,就像是打开了它的开关。
安婧意料之中,白蝶又一跃而起了。
原来它一直都在自己的身周……
安婧眸光暗沉,咬了一下唇,决定继续跟着白蝶的轨迹而去。
这只充满谜团的白蝶,仿佛是可以轻易跨越白昼交替的存在。
方才明明还是朗朗白日,可是安婧只是跟着它穿过两个庭院,来到了将军府的竹林,这段路程,若是放在平日,也费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偏偏这次,在安婧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黑夜一下子笼罩了下来。
这不禁让安婧再次陷入困惑之中,疑惑这里到底是何处,自己到底为何会身处其中。
若说是梦,可这根本不像是个寻常的梦境,倒像是处处乾坤,每一处适时展现出来的景光,都像是为了让她越陷越深的沼泽地。
这一抹突如而来的感触,是源于安婧站在竹林中,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不远处窝在一簇阴影下,肩膀一耸一耸的白衣小姑娘,而陡生出来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儿,非但没有让安婧觉得惊悚,反而充满了一股熟悉感。
能不熟悉么。
许多年前,她也是心怀鬼胎般窝在那个分毫不差的位置埋头哭泣,想借机吸引自家三弟的注意力,以达到日后可以接近他的目的……
那千年的不死人传说,居心叵测的邢府,画地为牢的云南慕容家……
这些恩恩怨怨,在许多年前便把她们两个后辈紧紧捆绑在一起了。
她们从来都身不由己。
她很小的时候,是被她的外祖父邢瞿老亲自教导过的,至于学的什么,琴棋书画是必须的,然后再灌输一下为人处事之道。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
不,一点都不简单。
她的外祖父可是赫赫有名的前丞相,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且行事极端,他教导的东西,远不止字面上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大概几岁的时候,她被送回了将军府,然后由她的娘亲邢傲雪接手指导,反正她身为一个暗卫下一代继承人,每天要学习和要做的事情都非常非常多。
但是,即便她已经回到了将军府,也依旧不由自主,身为暗卫继承人,她身上早就被烙上了邢府的标记,生是邢府的人,死也只会是邢府的鬼。
所以,她哪怕身处将军府,也还是不得不听命于邢府的最高权力——她的外祖父。
有一天,她终于也被自家外祖父命令去接近她之前素未谋面的三弟。这是她还在邢府时,便知晓自己迟早要面对的,只是什么时候去见,在那之前能不能见,都是由不得她的。
由始至终,她不过是个身份尊贵的傀儡……
邢瞿老当时的命令,便是让安婧去接近安乐,取得她的信任,当然,最重要的便是套取不死人秘籍的信息,若是能亲手拿到这东西,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在那之前,安婧哪怕是回到了将军府,也是不曾见过安乐的,一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家娘亲对她这个三弟深恶痛绝;二是她大哥也警告过她不要去搭理那个妾室生的孽种,受娘亲和下人们的影响,她的大哥似乎也对她这个三弟不待见得很;三嘛,外祖父也不许,兴许是怕她从前年纪尚小,陡生什么恻隐之心,会坏了大事。
不过她觉得外祖父可能是有些多虑了,他从来都没有教导过她悲天悯人,她又何来什么恻隐之心。
她的眼中,只有命令。
如今,她也只想完成外祖父的指示。
只是,一个家里就那么几个主人,她那三弟打小至少被两个主子深深地排斥着,而下人们又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精,所以她那三弟根本没有被下人们列为主子的行列之中,而她的三弟也终日躲在他那个小破院中,哪怕是出来活动,也绝不会靠近她们居住的庭院。
她想借机接近她的三弟,还真的是没有什么机会。
尽管这是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但她是没有什么愧疚感的。
毕竟让她去接近一个自己见都没见的小鬼头,她能有什么愧疚感,自然是更想一心完成自家外祖父的期待。
所以,即便没有机会,她也尝试去制造机会。
她特地在完成自己今天的功课后,留了点时间去‘探望’自家这三弟。
说实话,如果她那三弟手上真的有外祖父要的东西,她其实想强抢豪夺,哪怕做那梁上君子,她也毫不在意,因为她根本不想和他本人虚与委蛇浪费时间,她觉得这些几岁的小鬼头真的太能折腾人了,不管是她那四妹,还是她那些小表弟小表妹,没有一个不是喜欢飞天遁地瞎折腾人了,如果不是她打小便性子沉稳不太喜欢搭理人,让那些小的们哪怕想亲近也望而却步,她估计能被这一堆小鬼头折腾得老十岁。
只是当她第一眼,看到一个看起来挺圆润的小鬼头坐在书桌前紧蹙眉头算着堆积如山的账本时,她还是讶异了一下,她虽然没见过这三弟,可是还是旁敲侧击地和下人们了解过他的信息的。
不是说未曾启蒙吗?
这么一大堆账本,总不会是他的丫鬟拿给他鬼画符用的吧?
不是说娘亲对她这个三弟挺苛刻,月钱被一些刁钻刻薄的管事昧了不少去,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理说,那点儿月钱,也不允许她这位三弟吃得这么胖乎乎吧?
不过,她这三弟圆润归圆润,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像小女娃,比她四妹长得都要娇嫩,难怪不讨喜,她猜想娘亲可能是不太喜欢将军府有这样羸弱的子弟,试问阜云泱泱大国的男儿们,如今哪个不是以阳刚之气为美呢?
不过,三弟还那么小,不见得以后长大了也那般阴柔,娘亲也不似是那以貌取人之人,所以她对自家娘亲于三弟丝毫不带掩饰的厌恶,又存了那么丝丝的不解。
一个小豆丁,坐在比他的小身躯还要大两倍的椅子上,埋头在堆积如山的账本中写写画画,苦思冥想,这样的画面,无疑是对当时躲在暗处窥看的小姑娘有一定的冲击性的。
一个还没启蒙的小鬼头,何故会识字算数,就算可以解释为他身边那个大丫鬟所教,但是账本的复杂,绝不是一个区区丫鬟可以理得清的,更不要说是一个几岁的稚子,这个年纪放在别的世家中,能背几本诗经,已然是很不错了,但是这样手到拈来地处理账本,却是不太可能的,这自然是其中一个疑惑。
还有一个问题,便是这堆积如山的账本从何而来?
将军府的账本是绝不可能落入他的手中的。
小姑娘眸色暗沉,心想这个三弟……果然是不简单。
虽然外祖父下达了命令,但是她也并没有十二个时辰都跟踪这个三弟的闲情,她只能?
跟踪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的稚子和一个三脚猫功夫的丫鬟,对年?纪轻轻早已身手了得的小姑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在观察安乐月余后,她内心竟然有些被震撼到了,她跟着他走了城南,也去过城北,就连城外也没落下。
谁能想到,一个将军府不受宠的三公子,几岁的光景,背后竟然收留了一大帮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孤儿寡母,他给她们提供居住的地方,还让人教导她们谋生的手艺,也给她们提供自力更生的便利。
如此说来,她这个三弟书房中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倒是有了很好的解释,毕竟这么一大群人,吃喝用度哪样不用钱?
她这般设想着,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了。
那么多的银子又是从何而来?若是说乃慕容家支援,倒还说得过去,只不过,她曾差使暗卫去查探过,并没有发现慕容家平日里有和她这个三弟来往的踪迹。
事实上,慕容家压根就没有给过安乐钱,就算是有暗中有交集,也是两三年才那么一回,所以哪怕是她差暗卫出马,也照样无迹可寻。
总之,小姑娘几番推敲下来,依旧觉得她这个三弟是个谜团。
谜团归谜团,可任务依旧还是要继续的。
只是她跟踪了这个三弟月余,也依旧探取不到丝毫不死人秘籍的踪迹。????5
遂不管她乐意与否,怎么获取这个三弟的信任,已经是她不得不提上行程的问题了。
这日,小姑娘依旧在完成功课之余,跟踪自家三弟来到城南的一处宅邸中,隐蔽地躲在屋顶上,冷眼看着自己一路跟踪过来的那个小豆丁急急忙忙地迈着小短腿快步往院子里跑。
至于他急忙的原因,自然是院子里另外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团子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我要娘亲……娘亲你在哪儿……湫儿好怕……呜呜呜呜……”
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真是吵得屋顶上的小姑娘心烦意乱,眉头紧蹙不解。
“王湫儿,你怎么又哭了?”小豆丁快步走过去,满脸的无奈。
可不无奈嘛,她自己现在都是个孩子呢,还要整天哄这些小屁孩。
不知怎的,屋顶上的小姑娘似是读懂了小豆丁眼里的无奈,不禁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好笑起来,眼里积攒许久的冰霜不自觉融化了些许。
“我要找娘亲……”小团子泪眼朦胧。
小豆丁脸色更难看了,她去哪里给这娃儿找娘亲啊,这小团子的娘亲早就死啦,因为她的丈夫死于战乱之中,她觉得孤女寡母实在难以存活,在饱受苦难之后,终于心灰意冷地抱着小团子从市中的桥头上坠了下去,瞬间没入湍急的河流之中。
更惨的是,她那会儿就在现场。
眼睁睁地看着河里噗通掉下去一坨黑影,可把当时正在一旁的包子摊啃肉包的她给吓坏了,她就想瞒着雅儿偷偷出来吃个肉包子,到底招谁惹谁了?居然还给她来个现场版自杀观摩!
偏偏旁边的摊贩们都见怪不怪的,摇头晃脑直说这三头两天的,这桥墩子都不知道要跳多少个,都是这世道艰难啊,但凡能活下去,谁会去自寻那短见,而且还带着自己的骨肉,真是可怜了那小娃儿了。
她当时就气极了,气人们的冷漠无情,也气这不安定的世道。
好在一旁有个正在拉网的渔民给瞧见了,当即就跳了下去,追着那水中若隐若现的头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母女俩给捞起来。
还未等她感叹这世上还是有好人在的时候,便见那浑身湿漉漉的黑皮大叔恶狠狠地啐了他刚刚打捞起来不知死活的母女俩一口,破口大骂道:“你这衰婆娘,要死就死远点!甭死在这条河里,传出去别人都说这河里的鱼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咱还怎么做生意!”
她气红了眼睛,一口气撞开了那大叔,不顾那大叔的骂骂咧咧,一心只顾蹲下去查看母女俩的状况。
那女人眼见是活不了了,坠河的时候估计是脑袋撞到了河里的石头,如今被捞起来也满脸都是血,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许是良心发现,又许是其实心有不舍,女人攥紧了唯一肯靠近自己的一个娃儿,两句话概括了自己的万念俱灰,恳求这个小娃儿救救自己的女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小娃儿心存期望,许是这世间太过凉薄,她无人可靠,又许是这个小娃儿给她的感觉很不一般,至少……穿得很不一般,若是对方肯施舍几分哀怜,她也不怕自己去了,活下来的孩儿无人照看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龌龊的想法很自私,只是她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可是湫儿,其实又有什么错呢?
总之她后悔了,女人声声哀求安乐救她的女儿。
围观的旁人不乏有冷言冷语的,啐骂她不想死就不该如此作妖,如今竟然还想让她女儿赖上人家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照看。
安乐能有什么想法,照看一个是看,照看一帮也是看,她这时背后已经有一群孤儿寡母要养了,她也不在乎多养这么一个小娃儿。
看到这小公子应了下来,女人似是松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瞳孔终是涣散了。
总之后来这女人是没了,她那两岁多的女儿,安乐倒是让人救了回来。
只是这还不韵世事的年纪,压根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事后还天天哭着喊着要找娘亲,这也让人很吃不消啊。
住这里的其他孤儿寡母,倒也不是没有好心人肯帮忙照顾,可她们大多数也有自己的孩儿,哪能照顾得面面俱到。
所以安乐一来,就看到这个蓦然睡醒的小团子,自己跑到院子里嘤嘤哭个不停。
屋顶上的小姑娘看着底下手忙脚乱地哄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娃儿的小豆丁,清雅绝俗的小脸上,难得多了一丝动容,只是很快便被收敛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那么喜欢哄人,干脆让你哄个够。
小姑娘冷冷地想道。
对于怎么接近这个三弟,此时她心中早已有了一番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