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如果你暂时不回镇北,不如留下帮我?”
雷正则终归还是将邀请说了出来,但必要的情况他还是决定跟枫卿童说清楚:
“现在我的处境并不好,跟着我可能会有一定风险……不过话说回来,雷家毕竟是雷家,底蕴还在……你可以考虑一下。”
枫卿童其实一直都清楚一点,雷正则就有自己需要的人脉、资源和威信,有这些,才能真正办起一个阵法学院,确保有人愿意来上课,培养出一批阵法师。但他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一点……虽说这也是为了完成五件事,不算多余的牵连,但枫卿童还是害怕,会给雷家带来什么不幸。雷正则是真心将另外两人看作朋友的,枫卿童却更希望三人之间只是交易,不掺杂个人感情,如此最稳妥。
以东苍的大环境来说,学习阵法,比学习修行更要天赋。这个“天赋”又不仅仅指天赋,学习阵法,心性、耐力、思维方式的变通全都格外重要。单靠枫卿童自己,想要靠着慢慢收徒培养出一批针对莽金的破阵师,绝对是天方夜谭。学习阵法不比修行,能否成长为合格的破阵师不靠根骨,并不能一眼分辨,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的观察。
找到一个合格的学习者,然后将其培养起来,就算半点差错不出,枫卿童也得投入几年时间。显然,枫卿童等不起。他必须建立一个可以自我运转的学堂,能够广撒网,自行培养出阵法师从。枫卿童自己则还有剩下依旧未知的其他两件事要做。
最终,是枫卿童与雷正则两人目送鬼面剑客离去,而不是预想中的,三人分道扬镳。
鬼面剑客又带走了那块陨铁,他将帮助枫卿童把它送到该去的地方。前一天夜晚,枫卿童与鬼面剑客又聊到这块陨铁时,说到要把它送给一个挚友,鬼面剑客便主动提起能够帮忙。至于鬼面剑客为什么有路子把这块陨铁运到北疆,还能找到“王南星”这个人,枫卿童没有多问,也并不怀疑。鬼面不会提自己做不到的事,更不可能多此一举要把这块陨铁骗回去。
那道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远处,已经跻身化生境的鬼面自然可以来去无踪。
“我不挂名雷家,与雷大哥,只当做交易吧……一年之内,我会护卫在雷家,听候调遣。作为交换,希望雷大哥能帮我一些事情。”
雷正则心中有些不适,但想想,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知根知底,称兄道弟的?再说了,亲兄弟也需明算账,交易便交易吧,结果一样就行。
于是他点头应下:
“行,慢慢来吧。”
“所以不惑,你需要我的什么帮助呢?”
能让一个神起境巅峰,几乎板上钉钉的化生境愿意在雷家耗费一年光阴,雷正则不觉得自己需要帮的事情是什么简单的事。
枫卿童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裂纹密布的金色小剑:
“我要找一个,可以当老师的人。”
……
“你说,之前追查的那个背匣后生,跻身化生了?”
老人面目慈祥,轻轻拨弄着园圃里的花木。他的手中拿着一把修理花草的大剪,脚边是专门用来浇水的水壶。身形佝偻的老人眯着眼,脸几乎要贴上木丛,正在认真考虑到底该如何修剪,才能让这花木真的开出花来时更好看。
“嗯,他护在了雷家小子
边上,我不好下手。”
司徒朗炎侍立一边,微微低首。
老人不在地牢时,向来是好说话的。他轻轻摇头,放下手中的工具,背着手走到高大的司徒朗炎身边。司徒朗炎身形高大,让老人不得不仰起头看这个最成器的儿子。
老人踮起脚,拍了拍司徒朗炎肩膀:
“不出手是对的,你不是他对手。”
司徒朗炎没有反驳。
“这么多年,没有怪父亲拔苗助长吧?”
司徒朗炎摇摇头:
“三弟不也受了这份气运,大道却没有受影响。所以我无法登高,不怪那份运道。”
老人点点头,缓缓沿着小径踱步:
“还算通透。”
司徒朗炎提了水壶剪刀,跟在老人身后。作为长子,他的礼数始终周到,但却不至于像司徒芳面对父亲时那般拘谨。对于心中所想,司徒朗炎向来直接。
跟在老人身后,高大中年人一语惊人:
“雷正则,还杀吗?”
老人也没觉得意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徐徐踱着步:
“不杀。忍了这么多年,没必要急于一时。你以为雷家那个老的,真就没有压箱底的东西?哪怕这次是真的病了,拼死带走一个两个像你这样的化生境,不是没可能。”
老人双手负后,身形佝偻,体内气血却如蛰伏古兽,半点不比正值壮年的司徒朗炎差了:
“正因为雷桀渊活不久了,我们才更应该等等。这么多年,他对我们架空他手下势力不闻不问,应当也是想要避嫌,不掺和朝中事宜。只要他还活着,雷家就还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力,算是我司徒虬对他这一世豪杰的敬重。”
“但一旦他死了,只有一个雷正则的雷家,就必须选择入局与否了。”
老人仰起头,望向头顶飞过的飞鸟,淡然道:
“毕竟那时候,雷家,就不配我司徒家多看一眼了。”
……
北疆,王氏府邸。
林山雨嘴叼着茶杯,咕噜噜吹着泡泡。这少年显然是等得颇有些无所事事,一个人在这大堂自娱自乐。
良久,一身素白长袍的亦南星才从后屋走出。
亦苦枳掌权亦氏,负责在北疆南方开疆扩土之后,亦南星便彻底闲了下来。不过亦南星似乎也乐得清闲,这些日子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看起来似乎都慈祥了一些。
“等很久了吧?”
亦南星坐在林山雨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林山雨胡乱一仰头,把嘴里叼着的杯子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才用手拿下来,把茶杯送到了茶壶口下。
“可不是。”
亦南星顺从地给林山雨倒上茶,轻轻勾了勾嘴角: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林山雨头皮一麻,嘿嘿陪笑道:
“不敢,不敢……”
喝了口茶压压惊,林山雨又装模做样抚了抚胸口,狠狠喘了几口气,耍完了宝,这才讪讪问道:
“师父,今天专门叫我来是?”
亦南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听说,你在收编一事上顶撞了亦觅?”
林山雨立马炸了毛,直接站了起来:
“哪个
狗日的打我小报告?!”
亦南星冷冷望了这越来越没规矩的徒弟一眼。
林山雨缩了缩脖子,乖乖坐下。刘吃鬼那小子说的炸毛这一招不太好使啊……回去得把这狗崽子好好拾掇拾掇。
刘吃鬼,也是在亦氏不断扩大地盘的过程中收下的一个修道种子。加入亦氏之前是个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混子。不过也是因为多年摸爬滚打,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进亦氏立马成了林山雨的头号狗腿。傍上了大树,自然会舒坦一些。
刘吃鬼虽然油嘴滑舌,鬼点子多,但实际却是个胆小的,给别人出谋划策那是对奇招险招情有独钟,自己上的时候就只会装死了。“吃鬼”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按他的说法,有这样一个霸气名字,鬼都不敢找他刘大爷。
“又是吃鬼那小子教你的?”亦南星一眼看穿。
“嗯。”林山雨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把刘吃鬼卖了。他已经能想到,刘吃鬼那小子一看到师父就两腿发软,恨不得跪地投降的滑稽样子了。
林山雨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缩脖子的怂样照样也滑稽得很。
“跟你说正事……亦苦枳这一脉现在是亦氏之主,我现在只管原来王三霸手下的封锁之地。在外面,他们说了算,不要对着干。尤其是对亦觅,你就更不应该顶撞了,毕竟是长辈,又是个识大体有学识的。”
“可教学营一直是我负责,他突然要派个傻子来监视我,我能咽下这口气?”
“亦恒?”
“不是,是个女孩,好像是叫什么雪见。”
亦南星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雪见我还没见过,但是既然是亦觅找来的后生,应该靠谱。”
如果亦觅真找了那个除了跋扈霸道就什么都不会的亦恒去最重要的教学营,那亦南星还真要去说一说话了。好在,亦觅还算看得清楚。
“山雨,亦觅那么聪明,自然能察觉到你在这里不同寻常的威信。你还是要更收敛一些,但也不能真被架空了,明白吗?”
“当然。”他林山雨还真不是想被架空就能被架空的,东苍安在北疆的力量,最后真正听的,永远是他的命令。
林山雨思忖半天,凝视着亦南星,最后终于还是问出了目前亦氏最忌讳的问题:
“真就不争了?”
亦南星沉默着,没有回答。
林山雨就那样望着他,不肯就这样算了。亦南星面若千年不变的寒冰,轻声道:
“不争了。”
林山雨眼中有些难掩的失望。不知不觉中,这个少年对自己“师父”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愿意听亦南星的话,也更愿意与亦南星并肩作战,而不是现在那个锋芒毕露的亦苦枳。
有些冰凉的大手摸了摸林山雨的头,亦南星眯眼笑道:
“没关系的,目前来说,亦苦枳也没做错什么,一切都与我们原来既定的轨迹是一样的……你们东苍的利益,目前也没有受到伤害……”
林山雨目光深邃,缓缓踱步到门口;少年望向更北方:
“师父,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到北疆总领大局吗?”
“因为北疆,是第一个流血的地方。亦苦枳现在一切都好,可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