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氏已经不再是昔日的亦氏,好的府邸院落慢慢建起,虽然处处还是冠上一个“王”姓示人,但绝对是实实在在的亦姓家产。在亦姓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亦南星并不觉得应该张扬,披着王姓的皮,会少去很多麻烦。亦苦枳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亦南星对着干。
这么多新起的院落,她却还是喜欢住在原来的地方。因为想要基本维持住房子原来的样子,老院子只是稍稍进行了修缮,远没有其他地方来得雅致漂亮,她却始终乐在其中。亦南星和秋影也都住在这边,这边是家,大堂那边只是处理事情的办公处。
亦采薇还是喜欢自己做饭,她总觉得,有了自家人升起的炊烟,这里才有家的味道。再说,不做饭她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做了。亦氏蒸蒸日上,亦采薇自然也不用再天天满心忧虑,相比以前,姑娘脸上多了不少笑意,眉眼之间也更加动人。只是,这个姑娘话越来越少,夜晚看星星的时间越来越长,那片草地一直都留在那里,一点也不让人改动。
女子及笄之后,一般就要开始考虑婚嫁了。亦采薇已经二十有一,却迟迟不见有这方面的考量。王三霸还在的时候,没办法考虑这些儿女情长自然是情有可原。但亦南星一手推翻了王三霸,现在又是亦氏掌舵人之一,照理说应当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亦采薇生得好看,兄长又是亦南星,平时也总是表现得贤惠温柔,知书达理;这段时间以来,亦家门槛已经被上门提亲的媒婆踩碎了。
但亦采薇一个也没同意。
人一旦过上好日子,管闲事的也就多了。这个时候,妇人们搬出板凳说人是非的天生本领也就有了发挥的余地。瓜子有多少,闲话便能扯多久,往往是一个人开了头,便能越来越难听;觉得“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之后,更加有恃无恐,吾道不孤了。墙角树荫,村头院子,身为过来人,见多了柴米油盐的“前辈”妇人们,忽的也有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境界。
“你说南星家那姑娘,生得也漂亮,怎么就是嫁不出去呢?”
靠着丈夫一手打铁手艺,如今穿着也能越来越花哨的原来村头大嫂磕着瓜子,悠闲唠着嗑。
这能踩上几脚自己“上面”人物的话题,立马就有人乐意附和。
“要我说啊,”只见一精瘦妇人压低声音,以手掌微微遮掩嘴巴,不知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想要照顾着点亦采薇的面子,细声细气小声道:
“人家是哥哥了不起了,看不起别家的家境咯!”
妇人们不知不觉,还是以长辈自居着。
“啊?小薇不是这样的姑娘吧?”亦南星兄妹在村子里还是很有口碑的,于是立马有人发表了异议。
那细声婆姨便忽的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忤逆,狠狠瞪向那不会聊天的,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尖声道:
“怎么不会?小薇小薇的叫,还真以为你是个人物,能了解了人家啦?就算以前不会,这忽然富贵了,能一点不变?”
“就是就是,当然是会变的,换了谁,不都要变一变?”
这些同样算是骤得了些小富贵的村妇都附和起来,都觉得自己所想合情
合理。
瘦削妇人得了附和,立马洋洋自得起来,轻蔑地瞥了眼那个提出异议的年轻妇人,一副“你见识短浅,我不与你一般见识”的神情。年轻妇人知道再争论,就要惹了众怒了,于是也诺诺了。
这团体中再没异议,大家便“团结”起来谈论亦采薇的事情了。
村头大嫂似乎知道得更多一些:
“你说这姑娘眼光高了,我们也理解。可听我男人说,前些时间亦家大堂来了两个人,那个小的可是能和南星打得有来有回,打了一个下午。现在更外面些都归那两人管了,南星基本不是很管事了。”
这可就是其他妇人都不知道的消息了,大家都侧耳听着。
村头大嫂一面享受着这样的瞩目,一面又有些看不起这些蠢人,便忽的觉得自己还与她们为伍有些跌份了,剩下的话也就没那么有气力:
“那边似乎有人也向采薇姑娘提过亲,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啊?这姑娘是有多大的心……”
于是就是一片啧啧声了。
空气里,弥漫着酸味,几乎要把趴在不远处粗壮树枝上刚刚睡醒的刘吃鬼给熏出鼻涕泪水。
今日的训练场,林山雨冷着脸,很长时间都沉默不语。自行练武的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那个少年身上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浓重的煞气。
整个上午,年纪参差不齐的众人都有些战战兢兢。中午集合在一起时,林山雨终于开口。少年声音森寒,眼神死死锁住那个高大汉子:
“亦檩,明天你不用来了。”
被叫作亦檩的汉子长相普通,面容刻板。
“我?是有什么任务吗?”
林山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补充道:
“不止明天,以后都不要来这边了。”
亦檩尊重林山雨,但却绝对谈不上害怕:
“林教头,我不来也没事,但是不是要给个理由?”
在刺杀王三霸的事中,亦檩也跟在一起,算是亦南星身边的元老了,如今也是原来亦村中极少数掌握了亦氏九锻的人。他会来这边学一学修炼,并不求要多高的境界,而是为了更好的锻造。
林山雨冷哼一声:
“亦氏修行都没什么天资,对你亦檩,我却一直另眼相看。不是说你天赋就好了,而是你行事有分寸,从一开始就愿意真正尊敬我一个毛头小子,人也能吃苦。”
“但是,亦檩,我不想看到一个连家里长舌妇都管不住的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亦村依旧算是世外桃源,不怎么受到外面影响不错;我师父依旧采取一定的封锁,有些对不住里面的婶婶们也不错……但这不是里面的人可以凭着无知嚼舌根,不尊重我师父和采薇姐的原因!”
林山雨怒不可遏,就差跳起来指着亦檩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你知道你家女人在背后怎么说我姐姐?!要我说,幸好师父单独把这周围一块依旧隔绝,不然亦氏就要败在那一村子的破嘴里!亦氏始终虎狼环伺,不能让人知晓身份,你他娘的懂不懂?!”
亦檩被这样怒骂,依旧一声不吭。
等到林山雨全部骂完,木讷汉子才点了点头,只说了三个字:
“明白了。”
而后汉子转身离去。
林山雨盯着那汉子的背影,终归叹了口气,把汉子叫住:
“不能打人的。”
那汉子回过头,冲着林山雨笑了笑:
“自家婆娘,蠢了点,却舍不得打的。”
林山雨不再去看那汉子,随便摆了摆手:
“都散了吧……”
汉子与妇人,自然是讲不清道理的。只是身上正好有几条实打实的刀疤,以前一直瞒着,现在可以拿出来给媳妇儿长长见识。外面,不太平的。没有亦南星,村里也不可能太平的......
原来亦村里出来的,大多还是选择把家眷留在了原来的村子,村子自然翻了新,却终归没有外面花哨。但这些亦氏汉子们新扩展打下的地盘,却藏着意外。万一媳妇孩子们说漏了嘴,被不知哪一方的谍子知道了姓氏,哪怕不知道铸造秘法,说不得也照样有血光之灾。
出了原来村子那一带,哪怕是看起来呆板没什么言语的亦檩,也照样得修起城府。
亦氏,还是不够强大啊。
林山雨其实也不清楚,自己那些势力里,藏了多少国师府的谍子。哪怕北疆是老家伙不在意的死地,以他的性格,依旧不会一点耳目都不放。相比东苍那些“自家人”,林山雨宁愿更相信刘吃鬼。亦村永远只有刘吃鬼等少数的亲信才能住进去帮忙照看。亦南星的亲叔叔,亦尘云,则在早春的一个夜晚彻底沉睡,永远地留在了亦村外的槐林。
中午,林山雨吃过了饭回到房中。已经平复心情的林山雨正好看到了角落那个昨日刚到的木匣,少年骤然间又满腹怒气。他双手攥紧,猛地站起,竟是一巴掌把那木匣拍得粉碎。
他双眼通红,破口大骂:
“混蛋!跟我约法三章耍得顺溜,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这么风流?!你他娘的把小薇姐放哪了?!”
木匣已空,满地碎木。
匣子是昨晚亦南星在林山雨面前打开的,里面的陨铁品质上佳。但那上面的八个字,却吸引了两人全部的目光。陨铁被脸色阴沉的亦南星一手抓起带走,所以林山雨只留下了这个匣子。
昏黄灯光下,姑娘看着那两行小字,默然无言。
房门处,自前一晚一直守到今日正午的亦南星倚靠房门,神色冰冷。
终于,男子推开门:
“还要等?”
亦采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温顺笑道:
“我就知道,卿童不会没人喜欢!”
亦南星走到亦采薇身边,把手轻轻放到她的肩上:
“真的没关系吗?”
姑娘怔了怔,一双大眼睛里终于淌出泪水,从来安静内敛的亦采薇抱住亦南星的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良久,依旧啜泣着的姑娘噙着泪水,望向亦南星,轻声道:
“哥哥,我不想嫁人,可以吗?”
亦南星叹出口气,轻轻抱住唯一的亲人: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