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光高照之时,一个白衣年轻人戴着面具,推着一个轮椅,缓缓离开了那个僻静的小巷。从此以后,那里不会再有一个瘸腿中年人摆棋弈棋,皇朝却会多一个未来储相……
枫卿童给了陆玄那本自己精心编纂的阵法书,后面造势,收学生,以及具体的教学和学院建设,枫卿童打算直接当甩手掌柜。陆玄的背后,将有风雨飘摇的雷氏鼎力相助;雷氏入局,是因为一旦这个学院落成,雷氏将会成为东苍皇朝的伟大功臣,获得巨大的声誉。只有这个时候,雷氏才有可能考虑功成身退。
当朝东苍皇帝并不是明君,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大家私下评价这位二世新帝,喜欢用“昏庸无道”四个字。
雷家始终在江湖上,朝堂之中,他们染指过多,之会惹来怒火。无论是那位无道新帝,还是当朝国师,都有可能会借此要了他们的性命。要知道,如今江湖上还对社稷有威胁,掌握了巨大权力的,只有雷家。
但雷家还有另一种猜测新帝与国师之间,其实存在角力。
国师府在朝堂之中,翻云覆雨无人能制衡,新帝真的愿意这样眼睁睁看着?但如果国师府与新帝真的如同鱼水,共同虎视远在北方的镇北王呢?诡秘莫测,雷家一切只能在摸索之中前进一方面,雷家对国师府的蚕食无动于衷,也会接受国师府释放的善意;另一方面,对于新帝,雷家始终心存一分希望,希望新帝不是昏庸,而是在努力在国师府的阴影下生存。对于后一种情况,雷家就绝不能真的臣服在国师府之下,因为现在明面上,新帝手下的力量只是与国师府制衡,甚至有可能远远不如国师府。
无论是兵力,还是高手的数量。
但同时,新帝占了天道和民意。国师府如果造反,势必会失民心,成罪人。这时候,镇北王就不仅仅是在北方看热闹了。
几方势力纵横交错,互相之间谁都无法相信,因为一步走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对于无法染指朝政,从不越界的雷家来说,更是一切靠猜测。
但有一人,今天为雷家解开了这个秘密。
六七年前,一位文官在朝堂之中忽然如鱼得水,升官如平地青云。这在兵权即话语权的东苍朝堂,绝对是极其扎眼罕见的。相比之下格外年轻的这位文士,不断受到封赏,屡次顶撞皇帝而不死,多次受国师庇护,最终几乎走到尚书郎的位置。
然而,有一日,众人忽然发现,那位文官没有来上朝。这对那位一向勤恳的年轻人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众人惊异之间,脸色铁青的皇帝走上了朝堂,显然是龙颜大怒。
朝堂之上一片默然,因为每当皇帝是这副模样,便说明有人要遭殃了。
然而这一次,皇帝的那个消息让所有人都诧异了年轻文官意图接近刺杀皇帝,全朝通缉,诛九族!
后来,那官员消失无踪,皇朝再也听不到他的名字……
这个人的名字,叫陆玄。他失去了自己原来的容貌,失去了双膝,失去了
所有身份,还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因为他逃离后,皇帝亲自下令,诛灭了陆玄九族。
陆玄第一次与雷氏聊起了当年的事情,这一次,雷桀渊,雷正则,枫卿童全部在场。按理说,枫卿童应该回避,枫卿童也确实准备离开,但雷桀渊挥挥手,将这个戴着面具,明明嫌疑极大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雷桀渊同样身材高大,虎背熊腰,面容之上须发皆张,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安静坐下时,就像一头沉睡的猛兽,令人不敢直视;又像一座沉稳的大山,无法撼动。但枫卿童能看出来,雷桀渊脸上有明显的病态。一个修道之人,当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他的脸色不对,那说明这病,真不算小了。
雷桀渊没有坐在主位,四人都坐在下方大堂两侧,枫卿童和陆玄一边,雷家父子两人一边。
“你们东苍的机密,真打算让我一个镇北辖境来的听?”
枫卿童最随意,因为这里的事他最不上心。东苍会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没报仇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他只在乎自己答应的第二件事将要完成了,而且绝对不是敷衍了事。但真让他在这里听听,他当然也不介意,了解多一些,方便以后办事,总不算坏处。
陆玄望向身边的年轻人,他不觉得年轻人说自己姓枫是玩笑话。如果这点眼光和感觉都没有,他也就别下棋了。至于陋巷中的最后一局棋,其实是他陆玄留了力。
现在他陆玄是真正的光棍一个了,有些事,最终还是想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雷桀渊不动声色望了一眼陆玄,而后只是保持沉默。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枫卿童,但既然以后会把掌舵的位置交给雷正则,那么从现在开始,一切就都放到雷正则手里。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事实上,一开始他甚至想让雷正则坐自己这边的首位,可雷正则死不同意。
雷正则望了眼枫卿童,笑道:
“你消停点,听陆先生讲。”
枫卿童还真点了点头,乖乖在靠门处坐好,转头望向陆玄。
陆玄换顾一周,第一句话直接就透出了本质:
“新帝在想办法铲灭国师府,可惜势单力薄。”
三人都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压抑。雷桀渊最担心的局面出现了。
于忠义而言,雷家应该站在新帝一边;但现在的局势,国师府蠢蠢欲动,似乎就是怕雷家和新帝搭上线。
陆玄喝了口茶,下句话就是针对雷家的处境:
“雷家现在暴露,必死无疑……”
瘸腿中年人怅然,仰头望着房顶,双目无神:
“陆玄当年,绝不是因为什么刺杀新帝落得这副田地……我当年在新帝和国师府之间游刃有余,但实际上,是皇上心腹,在努力为皇上获得更多国师府的消息。”
“但最后,本来也坚定站在新帝一边,知晓一切的牵牛卫将军单遂忽然背叛,向国师府抖出了我的身份。现在想来,应当是觉得我威胁到了他在新帝身边的位置……何其愚蠢……”
雷正则双眉紧锁:
“据我所知,后来,单遂死在了皇宫。神起境宗师,掌绝对精锐的大将军,死得毫无声息……”
雷正则望向陆玄,问道:“新帝杀的?”
既然单遂准备叛逃,那国师府应当不会动手。
陆玄摇摇头:
“我不知道……但应该是新帝。新帝曾与我说过,他剩下的能够掌控的地方,只有大内一处了。因为那里,有一位剑侍。那位剑侍曾是先帝的影子剑客,先帝销声匿迹后,剑侍就一直跟随在新帝身边,忠心耿耿。这位影子的存在,连国师都不知晓。”
雷桀渊叹了口气……他曾见过东苍先皇,两人也曾把酒言欢,内心之中,雷桀渊不希望东苍二世而亡。实在是当时先帝走得太急,一直随先帝征战的国师权柄太大,一点都没来得及削弱。如今的新帝二十年前即位时,也才十几岁。
老盟主有些咳嗽:
“现在应该知晓了。”
雷正则赶忙递上茶水,雷桀渊以手下压,示意无事。他望向陆玄:
“先生继续说。”
“皇上从上位起便在隐藏自己,因为他知道,国师一旦发现这位新帝隐藏着能够致命的獠牙,那么北方镇北王的震慑都无法阻止国师杀掉他。”
“但五年前因为我的事,皇上心有猛虎之事,国师应该已经猜到了。因为杀那个蠢货单遂,皇上埋得最深的底牌,那位剑侍,大概也暴露了。”
陆玄顿了顿,又道:
“不过那位老剑侍的暴露,应该也为新帝争取了一些时间。因为国师知道,靠刺杀杀掉皇上,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有传言称,先皇匆匆离开不是因为身受重创,而是因为摸到了仙道;那么,那位作为影子的剑侍,是不是也无限接近无敌呢?”
雷桀渊点点头,没有觉得天方夜谭。只有同样到了那个境界,才会感觉到,化生之上,还有瓶颈。只是他应当没什么机会去打破那个瓶颈了……
雷正则正在皱眉沉思,枫卿童则没什么表情。
陆玄终于扯回到将要做的事:
“这次出山,我自然不能以‘陆玄’的名义出现。学堂广收学子,但应该归属雷家名下,不能与朝堂扯上关系。雷家,应当继续保持中立……”
说到这里,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有些悲伤:
“因为新帝,现在保护不了任何人……”
雷桀渊望向对面的陆玄,欲言又止当初诛陆家九族的命令,是皇帝亲自下达的。
他不忍心问,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忍心。靠门处,一个声音清脆响起:
“你不恨吗?”
正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发出的。
陆玄想了想,这个问题,他似乎想了五六年了。恨,还是不恨呢?
“恨吧。”
他望向门外,那广阔世界之中,似有与天齐高的妖魔扯了乌云将整个天下遮起:
“我恨不得把国师府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