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学院已经开始招生,人我已经安插进去了。”
司徒朗炎站在老人身边,安静道。
这段时间,唯一一所阵法学院已经在不断招生,哪怕学费高昂,报名的人依旧不算少。这其中不乏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二十岁龙跃境的龙心月,龙森孙女就入了学。
“那带出来的阵法如何?你应当识货。”老人还是在修修剪剪,并没有直起腰身。
“威力极大,造诣极高,可算顶尖。但他们是根据学生造诣部分公开那本教本,要想全部得到,并不容易。”
谍子心不诚,自然也就学得慢,那么能够接触到的部分也就少。这是雷家想出来的办法,虽然依旧会不断泄密,但终归会慢上不少。至于枫卿童自己,其实倒不是很在意是不是会泄密。阵法不靠天赋,却也靠天赋,这天赋,是指你会不会努力的天赋。当然,弈棋厉害的前期对阵法理解更快一些倒也是真的。
“这是小事”司徒虬微微直起身子:“那边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阵法学院,他们容不下。”
司徒朗炎皱了眉头:
“我们要配合他们?可这阵法学院确实对东苍抵御莽金有大用啊!哪怕……”
司徒虬摆了摆手,司徒朗炎只好不再说话,离开了这院子。
一道身影从阴影之中走出:
“国师大人?有难处?”那人面带笑意,似乎刚刚看了一场好戏。
司徒虬瞥了他一眼,那人如同冷水淋头,浑身血液几乎刹那凝固在此人面前得意忘形,自己刚刚是在找死吗?
那人立马跪伏在地,声音颤抖:
“国师大人恕罪!”
司徒虬轻轻放下手中修建花圃的剪刀,自顾自转身向着长廊走去:
“神起巅峰在莽金是稀罕得很,但你觉得你在这没了,呼赤延灼能怎么样?”
那人汗流如注,跪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敢这样直呼他的主子,莽金皇帝亲弟弟名字的人物,他这样的小虾米,说死就死了。
“起来吧,回去跟呼赤延灼说,我会对他有个交代。”
地上那人如蒙大赦,赶忙爬起来低声下气道:
“多谢国师大人不杀之恩!属下一定把话带到!”
那人正要离开,司徒虬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
那人立马站定,转身弓腰:
“国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问问你们主子,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在莽金说了算。镇北辖境,已经不老实了。”阵法学院的根底,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很可能就是那个来自镇北辖境的西门不惑。对于国师府来说,这个人身后代表的势力,远比阵法学院本身更加是燃眉之急。阵法学院培养人才需要时间,而镇北辖境和雷家联合,却很可能就在转瞬之间。
“是,我会带来消息。”那人消失在院落之中,于是,此处又只剩下这位国师大人。
老人背起手一些人以为他是皇朝的功臣,兢兢业业这么多年辅佐新帝;一些人以为他是老虎,迟早会择人而嗜,颠覆皇朝。但这些人都错了,他只是在铺路,为他自己铺路……
化生之上,究竟是什么呢?占星师上达天意,本就属于那苍天之上!
“雷桀渊,你这步棋,聪明,却也不聪明啊……”
……
枫卿童离开了雷家,但离开雷家之后,他似乎也无处可去了。
他决定绕过龙阙南下他并不想见到这个两朝国都。无论那里是真的繁华无灾,还是处处暗藏疾苦,他都不想看到,也不想知道。
细细数来,现在已经完成了三件事,北疆亦南星一件,镇北王府上师一件,稚子山西门隐一件,而后便只剩两件事了。
可这一路走来,金色小剑就不再有什么反应,像是失效了一样,让枫卿童有些心烦气躁。
好在他又收到了鱼幼薇的来信,信上说她一切都好,甚至还有了好转。而枫卿童上次信上的问题,鱼幼薇也一一回答,想来不是其他人代写。这让枫卿童放心了许多。不然他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小剑没有反应,会不会让他情急之下直接回到万军山。
枫卿童一路南下,只与人交易,哪怕救人,最后也都会收取回报。他知道,有些被救下的人甚至还有腹诽,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
……
风千陌一身墨绿长袍,守在病床前,轻轻握着那昏睡中少女的手。病床上,那女子出落得越发美丽,可是那天逃离法场之后不久,便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了。叫了各路名医,就是治不好。
注视着风沫羽好久好久,风千陌才出了这房间,在门口伫立。半年来风千陌又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那天逃离法场,逃离途中遇到了一个绿衣少女,那女子正抓住一个龙跃境高手。
风千陌一眼认出,那女子正是他劫法场之前陪在吴凌阙身边的女子。于是二话不说,双方便战了起来。可第一次逃离时,风千陌就耗损了不少灵力,此时再被这龙跃境的女子拦下,根本不是对手。
这时候,风沫羽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前,强行与那绿衣女子以伤换伤,二人才得以脱身。
但那一战中,风沫羽被一掌击中眉心。后来好不容易修养好,便将心意向风千陌说了。风千陌知道两人是亲兄妹,与风沫羽说明了情况,风沫羽那天之后就有些浑浑噩噩。
之后,风沫羽忽的经历了一场高烧,但分明既未中毒,也没有被伤的痕迹。这场高烧之后,风沫羽便一直是如今的样子。
这段时间,风千陌没有一天不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如果自己再委婉一些,再多照顾一下妹妹的心情,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况……
“门主,毒刺已复命,国师府流霞镇火泉村谍子已全歼。”
风千陌回过神,他点点头;
“知道了,按例奖赏,毒刺晋升地字号中等。”
“是!”那人听完指令,便退下了。
建起了一个宗门,
好像终于有了一个躲躲藏藏的家,但现在的风千陌,却感觉着前所未有的孤独。
杀狼。
这是这个暗杀组织的名字,风千陌要做的,就是杀光镇北辖境的国师府谍子。虽然一直在担心,下一次,是不是就会被坑死在这一次次义无反顾之中,但他没得选。
风千陌那日逃离法场,就回到了紫砂县,重新见到了公孙大爷。当风千陌说明自己处境后,曾在修者府做事的公孙大爷沉默了很久。这位曾经有兄弟死在国师府谍子手里的老人,再三按捺自己心中的怒气,最后还是接纳了风千陌和风沫羽。他放弃了杀掉这两人的最好机会,他也知道,这一放弃,以后他就不再有机会了。
后来,老人干脆跟着两人离开了紫砂县,一同离开的,还有绮仙。
绮仙在风千陌杀掉那一批国师府刺客,离开却山县后,第一时间就跟还一直在等风千陌的公孙大爷报了信,只说两人先行离开了。而绮仙自己,也跟着一群镖客来到了紫砂县,在紫砂县还是经营茶楼。
其实大家都没想到,还会有重逢的一天。
绮仙坦诚了自己国师府谍子的身份,而后,摇身一变,成了杀狼组织行动的情报来源。公孙大爷则是元老。
谍子境界其实一般来说不高,他们厉害之处在于善于隐藏,某些能做到修者府府主层次的,终归是少数。
对于绮仙,风千陌始终没有完全相信,他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个人就会捅自己一刀。但就目前来说,能杀一个国师府谍子是一个,先留着绮仙,让人把她看好,这就是一个情报资源,而不是敌人。
双方像是达成共识,每一个月,绮仙都会说出一个谍报据点,换取自己留下性命。但绮仙似乎也没什么所求,只是养养花,养养小动物,和普通的女子无异。
风千陌走出这大院子,轻轻合上门。杀狼组织内部,没有一处是戒严的,大家都可以随意走动。只有这一处,任何人不得入内。
风千陌又来到绮仙的院子,恰巧,绮仙正和几个丫鬟在院中生火熬粥。似乎是因为吹得不恰当,满脸都是黑色的炉灰。但她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那火苗,连风千陌进门都没有意识到。几个丫鬟也都好奇地盯着火,一行人竟然全都没有没有注意到风千陌已经来到她们面前。
看着这三人,风千陌有时候自己都会怀疑,自己软禁这主仆三人,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要知道,自己能够建立杀狼,不光情报来源于绮仙,第一笔钱,其实也是这位被软禁的姑娘给的。
风千陌常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她究竟图什么?明明在这样的帮助下,自己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啊!”一声惊叫把院中四人全喊蒙了。
原来是一个丫鬟一抬头,正看到身边无声矗立着的一道黑影,一时间吓慌了神。
绮仙也被下得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一看,原来是风千陌进来,顿时松了口气。
神态之间,全都不似作伪。
绮仙坐起身,拍了拍袖子和身后裙子:
“风公子,进来怎么不敲门啊?这里住的,好歹是女子吧?”
言语间有毫不掩饰的嗔怪,但也不算真的生气。
经历了无数风雨,风千陌也不是会随便不好意思的人了。他跟着笑了笑:
“是我唐突了,抱歉。”
绮仙便也不再计较:
“我熬了粥,公子要不要喝一些?”像是想起了什么,绮仙补了一句:
“哦,我会先喝一些……要是还不放心……”
旁边小丫鬟不乐意了:
“姐姐,给他喝干嘛?我听外面姐姐说,你给的东西,他一样都没吃过的。”
“小春!不要这样跟公子说话!”
风千陌摆摆手,无所谓道:
“无妨,我确实没有吃,小春只是说了实话嘛。”
绮仙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有些黯然。
“公子今天来,只是来问下一个地点吗?”
风千陌点点头:
“别人来问,我不太放心。”
绮仙想了想:
“比较弱一些的,下一个地点,在东兰镇木屐山山沟。”
风千陌盯着绮仙,盯得绮仙有些慌神,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脸上有东西?”
风千陌移开视线,平静道: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究竟到了什么层次,才能对国师府那么多谍报地点了如指掌?”
绮仙心里有些失落,顿了顿,还是回答道:
“我与风公子说过,只要风公子答应,此生不出镇北,我的任务其实就完成了。我们之间,其实可以各得其所的,只要你答应……”
“我不会答应国师府任何事。再说了,就算我答应了,你敢信?”
绮仙抿着嘴巴,眼睛有些生疼。她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后半句话,大概会永远被埋在心里吧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啊……
“别装可怜了,谍子,始终是谍子。”
一直沉默寡言,拉住小春不让她乱说话的另一个小丫鬟终于忍不住了。平时向来腼腆内向,不怎么说话,只会傻笑的小翎猛地一下眼泪决堤:
“风千陌,你是不是太过分啦?!明明是仙姐姐一手帮你建立了这个狗屁杀狼,你不但不感恩,还把她软禁在这里!可就算一直被软禁在这里,仙姐姐也没有怪你,一直说自己罪有应得,能活着就很好。可你呢?她背叛了整个国师府,你连几句骗她的话都不能说吗?谍子始终是谍子,那刺客就不始终是刺客吗?论人命,风沫羽手上的,比仙姐姐多得多吧?!仙姐姐根本就没有杀过人!只因为她是你妹妹吗?”
风千陌身躯微微颤抖,像是在压制已经到达顶点的愤怒:“说够了吗?!”
一向沉默的小翎像是换了一个人,整个人都在这时爆发了:
“没有!你恼羞成怒了吗?!应该软禁在这里的,是风沫羽,要不是你,她就该去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这院落中响起,三个女子一时之间都愣在原地。小翎捧着自己通红的脸颊,眼神无光,就那样望着风千陌。她的脸上,泪水像是断线的珍珠,不断地向下滚落。
“这样的话再出现一次,不管你们还有什么价值,我都会杀了你们。”
风千陌冷漠无情地转身离去,留下三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院落之中空气凝固得听不到一丝声音,旁边煮的粥咕噜噜叫着,从锅边溢出,撒了一地。
绮仙轻轻抱住跟着她的丫鬟,轻轻抚着她的背:
“翎儿不哭,翎儿不哭……”可她自己的眼泪却就是止不住。
“他打我了……他凭什么……”小翎呆滞地望着那个门口,依旧沉浸在震惊中。
小翎和小春并不是国师府谍子,她们在进这个院落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姐姐的身份,只当她是个富贵的掌柜的,对待下人如姐妹。但只因为她们一直跟在绮仙身边,便也被软禁在这里。两个丫鬟本就委屈,此时小翎挨打,内心更是压抑得难受。
“仙姐姐,我们逃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狗屁风千陌了!”此时绮仙已经松开小翎,小春望着两人,内心之中对风千陌已经厌恶到极点。
绮仙轻轻摸了摸两人的头,她神情惘然:
“逃?我们怎么可能逃得掉呢?而且现在出去,我们都是普通人,说不定国师府会杀了我们……”
主仆三人静了许久。
最后,还是小翎打破了沉默:
“仙姐姐,其实刚刚,你脸上有木灰,我一直没有跟你说来着。”
“啊?”
绮仙赶忙抹了抹脸,于是手上脸上黑灰都抹开了,反而变得更加明显。
两个小丫鬟都是不记事的,哈哈笑起来。绮仙无奈,轻轻给了两人一人一个板栗,但都轻轻的,像是小鸟啄了一下一样。
“你们呀!”
院落之外,风千陌片刻不停步,一直走到不知是那个院门处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那朱红大门,长出一口气。
他一时间有些怅然。
受柳山凌的影响,他此生最讨厌刺客,觉得刺客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六亲不认不讲道义。可现在,他成了个刺客头子。
师父曾经教过他,做男人,最不能干的事就是打女人。可今天,他好像也没有好好听这教诲。
如今,杀狼联系并不紧密,全靠一笔又一笔靠杀人获得的金钱维系,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金钱关系,曾让以前的他感到恶心,嗤之以鼻;可现在,他却只有这一种下作手段可以用。第一笔钱,甚至还来自国师府的绮仙。
风千陌这个名字,依旧是万军山的污点,他依旧在被全境通缉。曾经共患难,算是互相交托过性命的水,变成了全境最想杀他的荒虬岭吴凌阙。风千陌知道,现在,吴凌阙一定恨极了自己,他一定很后悔当初还救过那个“柳君行”一命。
自己一直守护着的妹妹呢?最终还是妹妹保护了哥哥,妹妹现在还昏睡不醒,意识不清……
国师府呢?真的还有必要一直对抗下去吗?以他经脉寸断,一生都只能止步入品境的修为,出了镇北辖境,又能怎么样?能依靠绮仙杀光镇北辖境内部国师府的谍子,是不是就已经是撞大运了?
绮仙呢?自己这样,真的好狼心狗肺啊……可自己真的,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敢赌……
虽然一天天越来越强,甚至可能是第一个成为可以杀龙跃境的入品境,但总感觉,自己还是在一步步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呢。
想着想着,青衣少年背靠大门,眼眶通红:
风千陌,你越来越像个行尸走肉了,我也好讨厌这样的你。
……
亦氏蒸蒸日上,可亦南星却并不开心。
从那块陨铁到达这里之后,亦采薇就一直心事重重,话语越来越少。
前些日子到山里采一种村里很少见的山菜时,亦采薇不知怎么迷迷糊糊沿着生长的山菜采到了崖边,险些失足坠下。
从那天回来,本就心中郁结的亦采薇在这一吓之后便卧床不起,每天吃的饭越来越少,动不动高烧不退……
亦南星表面沉着,其实内心中早已心急如焚。他想到了亦尘云,自己的亲叔叔。明明亦氏已经站起来了,接下来就是好日子,叔叔半天福都没好好享受,忙活来忙活去,也是忽的就病了。这一病,就再也没起来。
再远一些,他想起了死去的爷爷和父母。
难道他亦南星真的是个灾星?上天真的要把他身边的亲人全都带走?为什么上天要这么不公平?!
看着病倒的亦采薇,亦南星紧握双拳他需要那柄陨星锤!陨星锤是燃命之锤,只有以亦氏之血和亦氏血脉后人的寿命为祭品,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可亦氏有一个理论神器能够两极变换。也就是说,陨星锤很可能可以调转,从杀器变成救命的神器。燃去的寿命,如果不转换成杀力,会不会可以转嫁给另一个人,用使用者的寿命换取另一个人的寿命?
这是天方夜谭,但未必没有可能性。
亦南星在请枫卿童帮忙收复北疆时,还随口说过,希望能有一柄自己铸造的神器,能够真正的天下无敌,成为亦氏新的族器。所以,枫卿童后来差人给了他这块稀有的融锻陨铁。
但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他要把那位镇压亦氏二十年气运的老道人给他的补偿,也就是那柄神器桃木剑,与亦氏族器熔铸在一起!他要这神兵现世,既能救人,也能杀人!
从今以后,上天如果再要从他亦南星身边夺走任何人,就得先收了他亦南星!
这一日,年轻人换上了那一袭冰蓝长袍,他神色冷峻,目光深邃:
“山雨,今日起,我要争了。”
林山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能感觉到,自己师父,变了。
“是。”
从今日起,北疆有一人,心成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