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王燧等人聊得很尽兴,很晚才各自去房间休息。
王燧站立窗前,月光将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照得略显苍白,一张脸如同冷玉雕琢。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乡下小痞子的样子。
苏尚清默默站在他身后,抱着一把枫卿童还不曾亲眼见过的神剑。
“我知道,你不太明白今天的事,为什么我不惜和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要把他留在这里。”
王燧淡淡的,声音如同那月光一般,令人有些寒意。
苏尚清沉默不语。他始终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人臣子只需听从命令,主子不让你知道的,就不要去多问。
王燧叹出一口气,自顾自道:
“我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我有预感,这次不把枫卿童拉进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苏尚清皱了皱眉,稍稍握紧了剑柄,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王燧回转身,惨然笑道:
“我知道,你很看重他,就像你看重雷正则一样。但现在,哪个不是身不由己,甚至国师府那个老王八,虽然稳占上风,不也没了半点退路,一步步照样走得犹犹豫豫,再三斟酌?”
“生如逆旅,人人是客罢了……”
王燧拍了拍苏尚清的肩膀:
“万事我做主,你就不要自寻烦恼了,早点休息吧。”
长夜漫漫如水,星光流转无声。
苏尚清点点头,抱剑出了房间,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王燧摇摇头今晚,他们主仆二人大概都不会睡下了。
站立窗前,王燧望向远处,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所有荣光,王来享有;所有罪孽,王来背负。”
如往常一般极其平凡的夜晚,也是如往常一般,又一个无眠之夜。
……
天光破晓之时,一行三人告辞离开。王燧执意先带走了小初,说是先去见见陆先生。枫卿童本来不愿在这种动荡关头让小初离开,但在此事上王燧态度极其强硬,想到姐姐一家终归是王燧所救,又是寄人篱下,枫卿童最终再一次做出了让步。不过小初去见陆玄的过程中,枫卿童会在暗中跟随,现在的他因为国师府的原因不方面现身,潜行尾随总没什么问题。
三人带着小初一出村子,昨日的说书人已经在树林等候。王燧与苏尚清便告辞离开,回龙阙皇都去了。说书人与枫卿童一明一暗,带着小初往“镇天下”而去。
说书人在客栈早已见了百样人,很快就和小初打成一片,二人一路有说有笑。途中借宿客栈,说书人也与小初在一处,时时小心陪着。枫卿童曾听过一段时间二人对话,实在没什么营养可言。小初说的都是些小孩子该说的话,多是问东问西,毕竟在乡间许多东西是没有见过的。说书人能与小初打成一片的原因就在于他从不把小初当小孩子,无论什么问题都会好好回答,遇到不确定的还会思忖许久,再给一个不会出错的答案。枫卿童自认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陆玄在“镇天下”依旧被监视着,但正常的传道授
业是没有问题的。“镇天下”又没什么架子,说书人很快就带着小初见了陆玄。
到了隐蔽住处,枫卿童也找了个机会混了进去。陆玄见了枫卿童,有些羞惭,无言以对,枫卿童也懒得和他打招呼闲扯,直接将正事说了。
当枫卿童说让小初拜陆玄为师是王燧的意思时,陆玄沉吟许久。陆玄其实是知道小初的来历身份的,当时他还是储相的时候,王燧的许多事情他就都知道,甚至因为身份特殊,是出谋划策之人,他知道的要比苏尚清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时隔这么多年,王燧终归还是没有放弃那个计划。陆玄多看了小初几眼:这后生,难道真与我陆玄有缘?王燧现在的算盘,究竟是变了,还是没变?
枫卿童只当是陆玄还没有解开与王燧之间的心结,并没有多问,只是不容置疑让陆玄先记着,以后有费心的时候。
陆玄诺诺答应。
又聊了一些学院近况,陆玄始终兴致缺缺。枫卿童觉得这家伙心里绝对藏了事情,果然,陆玄斟酌再三之后还是说了一句让枫卿童不得不重视的话:
“君心难测,伴君伴虎,少侠兰质蕙心,任侠意气,也当自重些。”
这句之后,陆玄便不再多言了,当年那些他自己臆测出的事情,推到今天,更是捕风捉影了,不说也罢。
枫卿童又问了些雷家的事,与从王燧那里得到的答案一样,雷桀渊大概率不在了,雷正则也好似人间蒸发,应该也是凶多吉少。只是那日京城还出现过紫色剑光,又让雷正则的处境让人琢磨不透了。
最终,枫卿童还是决定把小初先带回去,如今“镇天下”作为原来的雷家所属,也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带着小初离开“镇天下”,枫卿童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但却找不到原因。
难道是因为雷家的事吗?雷正则是一个好人,不应该遭此横祸的……
“可这件事我一直记挂在心间……为什么这一刻格外胸闷?”
枫卿童抱起小初,轻声道:
“我们走!”
而后,直接以最快的速度昼夜不停,急速向枫霜叶家而去。
一路上,随着离那村庄越近,枫卿童心中的不安就越强。
半步也不停留,枫卿童如一只白色飞鹄猛地穿过那片茂密树林,眼前亮光一闪,晃得枫卿童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他逆着光,强行将眼睛睁到最大。
那里不再是田园风光,不再是农耕炊烟,不再是村落小巷。
那是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处处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液,马蹄印记肆无忌惮将整片田园画卷踩得稀烂。余晖洒下,枫卿童的眼睛遍布血丝,那一刹那,枫卿童的视野之中,全部染上一层血红。
他牵着小初的手,一大一小,就那样呆滞地立在那颗标志性的老槐树下,与面前的尸横遍野对峙着,凝成了一幅画。
一声尖锐的啼哭打破了寂静,惊起了一些啄食的飞鸟,小初疯了一样甩开枫卿童的手,冲到了那一群房屋之中。
枫卿童突然双脚发软,猛地跪在了
地上。他将头埋进那泥土之中,混杂着鲜血的腥味,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
枫卿童失魂落魄地走着,他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当走到那扇院门处,听着里面小初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枫卿童咬紧了嘴唇,就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当他终于推开了门,院门中,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和那个在一瞬间便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姐姐……”
“姐夫……”
“小初……”
小初只是哭着,他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他只知道,他的父母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过于悲伤,哭得太急,小初趴在枫霜叶身上哭昏了过去。
枫卿童缓缓跪下,抱起小初,像抱起了当初的自己。多像啊……为什么,为什么又有另外一个人,承受了和他当年承受的一样的东西。
他的面前,那个浑身冻得青紫,不少地方的冻疮都开始腐烂的小孩子又浮现了出来。他默默地,向着枫卿童伸出了那只高高肿起的手。
“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就让这个世界,都和我一起毁灭吧。”
院门外,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枫卿童默默看着他,眼神冷得能将人浑身的血液冻住,他的眼底,藏着一个若隐若现的,浑身冻疮的孩子。
“说。”
那乞丐早已语无伦次,胡乱描述了来屠村的人的模样。
是国师府嫡系护军的装扮。
枫卿童望着天空,面色苍白,看不出喜悲:
“王燧,你不惜以这种方式逼我入局吗?但是,在清算国师府前……”
枫卿童望向那乞丐:
“告诉救你的人,让王燧洗好脖子,七日后,我来取他性命。”
那乞丐哪见过这阵势,被救之后根本就不愿再回这个村子了,可奈不住恩人让他在这里等一个人,让他告诉来者自己看到的东西才行。如今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就跑了。
枫卿童将小初好好抱进了房间,好好放在床上,掖上被子。枫卿童来到枫霜叶身边,轻轻理了她的头发,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喉咙里哽得难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时才看到,她的手盖住了一行鲜红的小字:
“不要报仇!快走!”
枫卿童像是无视了那几个字,将枫霜叶和胡三一一抱起,放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的床上。而后,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
年轻人腰间,那金色小剑亮了起来不要报仇,竟然是第四件事。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了。”
枫卿童将那金色小剑握在手中原来,这就是你的指引?我宁可不曾来此处!
成仙,不如成魔!
浑身黑雾缭绕,坚硬不可摧的金色小剑在枫卿童手中寸寸断裂,最后被磨成了齑粉,随一阵风彻底消散。
这一日,枫卿童以暗属灵力,再入化生大宗师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