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原本对春归印象甚佳,觉得她模样妩丽性情也温和,话说得风趣,从来不用自己去楚心积虑找话题,顾夫人就能随口提起几件市井村俚的趣事,她能搭上话,不像有时应酬那些贵妇官眷,往往觉得竭尽心力了还似乎被别人小看疏远。
可今天秦王妃却觉得自己又成了搭不上腔的那个,听着春归和姜才人一番关于瓶供、书画的谈论,越坐越是尴尬。
“王妃今日气色看来似乎有些疲累啊。”春归忽然道。
秦王妃能说什么呢说她大觉无趣以至于都忍不住想打呵欠了么只好说了几句天气太热不堪暑气的话,对自己怎么也不算热情待客的态度表示歉意。
“我还道今日难得与才人越谈越投机,干脆动手切磋,各自摆布出一件瓶供来消闲呢,王妃既觉不适,倒是不好叨扰了。”春归“唉”了一声儿。
姜才人便道:“确然不好劳动王妃,不过妾身相陪夫人走一趟花园里择枝却未尝不可,今日总归不能让贵客觉得未有尽兴不是。”
“我看是姜才人也摁捺不住,要与我真正比上一比这门技巧吧。”春归打趣一句。
秦王妃是不擅长瓶供一类雅艺的,跟着去花园里又的确不耐暑气蒸腾,也就顺水推舟全权交给了姜才人应酬,她只顾着往厨房去巡看今日的午膳,见各人都不敢偷懒取巧,仍不忘了叮嘱:“殿下将赵都御视为贵客,寻常请都怕难以请到赵都御来王府饮谈,今日赵都御携顾夫人主动拜访,殿下可交待了务必好生款待,我知道天气热,你们整治这多菜肴来未免会觉得辛劳,好歹别为了辛劳就马虎了事,不出纰漏,便有打赏,大家伙尽心吧。”
而春归跟着姜才人往秦王府的后花园去,途中时仿佛无意间提起:“在金陵的时候,我与令妹有过一次面会,令妹说起姜才人来至今仍然心怀感激,我从前儿便听过一些传言,只不知真与不真,直到听姜娘子亲口证实了,才相信姜才人果真是成人之美,说起来要换作我,可不会毫不犹豫做出这样的抉择,毕竟关系终生大事,成全了他人,自己也许就会承受委屈。”
当年姜家姐妹的事,因为姜晚溪的父亲怒极几乎欲将女儿除籍,所以倒也没有瞒得严丝合缝,姜家是书香门第,最重礼教,无法忍受家中女儿竟然屈为侧妾,可朝廷选秀却不以臣子意愿为转移,可以说姜晚溪若然不肯成全堂妹,那么她将成为甄家明媒正娶的子媳,姜家仍然逃不过会有一个女儿屈为亲王妾室的结果。
所以姜晚溪的父亲虽然恼怒,她的叔父却又是另一种想法,最终还是劝得兄长息了怒火,姜家而今,仍然还是姜晚溪的后盾。
“我可没有舍己为人的大义。”姜才人并不避讳提起此事:“姜家与甄家因是通家之好,打小我与堂妹便与甄家的子弟相识,我这性情又自来有些野,不像堂妹一般儿娴雅,所以我知道其实甄家世母并不如何乐意我为他家的子媳,怕我日后不好管教,我也的确不愿遵循那些礼教,这辈子连说上句话都必须谨小慎微。
为人
妾室,于我而言只是声名上的委屈,且亲王侧妾相比普通也的确不同,更不提那时姜家必有一个女儿会受这‘委屈’,真要听从父母之命,我与舍妹的终生大事可不是双双尽毁且那时候,我也知道秦王妃不是个苛厉的主母,我又没有别的什么居心,只要安份,秦王府里上头没有婆母挑剔,倒能得个实凿的自在。”
春归进一步试探道:“过去我在汾阳,倒是听过一件奇谈,说有人竟然具备‘梦卜’异能……”
说到这里春归略微一顿。
姜才人却也没有赶着问,只是等了十数息没见春归往下说,才打趣道:“说话说半截儿,夫人是有意要吊妾身胃口来着”
“我原本不信那件奇谈,只后来听闻姜才人姐妹二人之事,才突发异想,琢磨着难道姜才人才是真正身具‘梦卜’之能,知道日后若听父母之命会使命舛运蹇,才想法子规避。”
姜才人笑了起来:“我若真有那异术,便明白今日赵都御及顾夫人伉俪的来意了,也需不着在心里暗暗揣摩,明面上数番试探,夫人今日兜这么大圈子,无非便是想试探当初我与殿下是否先有情投意合吧毕竟若无魏国公府在中用力,姜家也不会被朝廷择定参与选秀,夫人是想知道魏国公是否真正效忠辅佐殿下”
春归笑而不语。
“说实在,殿下心里也拿不准呢,妾身只知道,相比魏国公,殿下可更加希望争取赵都御的佐助,无奈比不过太子与赵都御,也算是打小的情谊。殿下而今,可更是半点想法都没了,不过倒也不曾忧虑难安,殿下明白太子可不比得皇长孙,太子对于手足兄弟不至于难容,而今魏国公究竟怎么想,殿下一点都不放心上了,妾身这样说,顾夫人未必会信,但妾身总得把心里话告知顾夫人。”
她这是认定了春归编造一件“奇谈”来套话,后来提也不再提这话碴。
春归事后对兰庭说起她的判断:“我故意提起‘梦卜’,姜氏要真有这异能,乍然听说神色不至于那样平静,且应当会疑心我与她一样也能未卜先知后事,不至于完全对这话题避而不谈,只作一笑置之。”
兰庭颔首:“陶氏知后事发展,无大作为只把心计用于后宅争宠上是情理之中,可姜氏若也心知后事发展,总不会不行劝言,眼看着秦王于竞储一役败下阵来,所以我认同辉辉的判断,虽想不明白姜家姐妹二人之间为何会互易命事,但应当不是和陶氏同样的原因。”
“那么迳勿今日的问话可有收获”春归又问。
“秦王当然会矢口否定蒋黄华的指控,说他虽对樊大命案也略知一二,可与此事完全无关,我看秦王的神色,颇有些惶惧不安,似乎惊觉有人意欲嫁害于他,这也是理所当然吧,不能笃断他是做贼心虚。”
“蒋黄华的指控无异于漏洞百出,秦王看上去的确像是被人嫁害,可秦王,也太过清白无辜了。”春归不认为魏国公抑或临淄王,若真心想要嫁害秦王会选择这么一个蠢笨的人证出头指控。
而这回因为樊二的尸身突然抛曝农
郊,也让春归想起了当年樊大命案的另一个疑点在陶芳林的“梦卜”中,揭发樊大命案最终造成高家覆灭者是孙崇葆这么个小角色,后来英国公府程玞虐杀婢女一案闹生,亡魂顾纤云也着重提起个孙崇葆其人,暗中与英国公世子程敏有所勾联。
程玞效力与魏国公已经毋庸置疑,这说明樊大命案程玞即便没有参与策划,但应当荐举了孙崇葆,可孙崇葆究竟何德何能足够担任这一人选呢
春归便问兰庭:“迳勿可察明孙崇葆的底细”
“一个屡试不中的儒生,据传会些占星测象之术,深谙易经八卦。”
春归:……
那就是和莫问差不多的神棍一枚
“此人现而今,为临淄王府的僚客,乃成国公所荐。”
“怎么又和临淄王府扯上了关联”春归大觉诧异。
“我只能隐约猜测到,魏国公并不知道我们一早已经留意孙崇葆,而孙崇葆一旦犯事……”
“便会认定孙崇葆乃临淄王指使。”春归道。
“我隐隐感觉魏国公已经等不及了,他正在策划一场大变,打算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锁定胜局,如果樊二命案真是魏国公的诡计,那么他目的之一或许是想引开我的注意。”兰庭抬头,看着苍穹蔚净,但他知道是风雨欲来。
“那樊二命案……”
“当然不会因那蒋黄华的供诉便指控秦王,审是得继续审,可也得严密关注几方动静,兼且在我看来,我们不能被动等着破局,有一件事我追察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多一些时间,也许我们就能主动打开缺口。”兰庭道。
他也想要借助樊二命案暂时误导魏国公的关注点。
太子殿下而今却俨然将心思用在了别的事件上,最关注的仍然是确定春归之父是否生还的虚实,不过他埋伏在临淄王府的眼线还并不及提供更有用的线索,再有一件,那位早已被从牒谱上除名的乔氏,太子准备再利用一回。
乔氏貌美,可惜成为了弃子,乔父觉得无比懊恼,尤其当东宫位定之后更觉追悔莫及,好在是他经过一番楚心积虑,到底与曹国公府修复了几分情谊,只因为作用有限,这样的情谊全靠向曹公府“上贡”财帛才能勉强维持,乔父正焦灼时,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主动向他伸来了橄榄枝。
乔氏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东宫了,不过太子殿下许诺会再从乔家闺秀中择一侧妾。
于是乎“沉寂”已久的乔氏,终于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她这回是死皮赖脸找到了已经出嫁的张七娘哭诉。
张七娘从前儿倒也不那么厌烦乔氏,一来是因张、乔两家素来便有情谊,且陶芳林之前,张七娘身边就先有了乔氏赶着讨好奉承,所以她们两个也算是有旧交,只不过在乔氏利用圣慈太后对付春归,结果险些连累圣慈太后惹来祸端之后,张七娘才与乔氏断了交情。
她本不耐烦与乔氏应酬,但乔氏却极其明白张七娘的心思,三两句话便挑拨起张七娘的怒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