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太子也真够用心良苦,但却没想到这样以身涉险会踩中死亡陷井。
“我猜当孙崇葆的‘卜言’得以实证后,临淄王才会透露准确的消息为殿下‘察实’。”兰庭道。
“可那时咱们再想营救之策,会否太晚,而今最重要的是保证顾公的安全。”太子也蹙起了眉头:“我倒是可以再逼一逼陶氏。”
“陶氏落得如今下场,恐怕不会再期望殿下能予她荣华富贵了,殿下用刑,或许能逼她开口,但万一陶氏随口胡诌,极有可以打草惊蛇,反而会让岳丈陷于危险。且临淄王既然有意污篾岳丈为东瀛细作,恐怕不仅仅是打算诱害殿下入伏而已,甚至想将臣及轩翥堂也一网打尽,所以……岳丈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臣有一建议,而今皇上既然已将锦衣卫交给殿下节制,此事莫如动用锦衣卫暗察,臣与内子,均不相信岳丈真为东瀛细作,负叛国大罪,不惧锦衣卫察实。”
也就是说这一件事兰庭的打算是公察而非暗究。
“迳勿应当明白,父皇虽已将锦衣卫交我节制,可我若然真要动用锦衣卫,理当上禀父皇知悉。”太子缓缓的用手指轻叩几案:“我是亲眼目睹过玉阳真君的存在,所以不会怀疑春归的话,但时光回流这等悚人听闻的事体可无法说服父皇也信之不疑,便是有丹阳老道旁证,父皇相信的也仅限丹阳老道的医术,对测卜方术之说,一直是心怀警慎的。”
兰庭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
“殿下是担心事涉临淄王,会触动皇上的疑忌,以为殿下急着将手足兄弟斩尽杀绝。”
“若非父皇一直深忌祸起萧墙,多少事体我们也不会这般束手束脚。”太子点明了这个事实。
“但而今是该让皇上明白,杜绝祸起萧墙并非殿下单方面宽容就能做到了,而且,此回事件关系到岳丈及内子,殿下倘若暗察,岂不让皇上怀疑包庇徇私,珍珑杀局尚且过去不久,殿下察知这一件事件后禀明皇上,方为合情合理之事。”
太子飞快扫了一眼兰庭,手指停止叩击:“迳勿是想说我这回自作主张,险些又将春归置于险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臣不过是提醒殿下规避风险。”
“迳勿,而今你们都知道了……”话刚说半句,太子便就顿住,忽而摇头一笑:“罢了,现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
说是慎重考虑,但太子其实也就只和如今俨然已经被他当作心腹客僚的龚望商量了商量,龚望一听这建议是兰庭亲口提出,便拒绝思考了:“赵都御的法子,那必然是最妥当的,且皇上而今连国政几乎都已经交给了殿下,足见殿下日后克承大统已经成为必然,不管是临淄王还是秦王,只要野心不死,理当会趁尘埃落定之前兴风作浪,皇上忌讳的是手足相残,殿下防范的同样是阖墙之争,可争乱眼看不能避免,不是闭起眼来就能平息了,殿下也确实应当提醒皇上警防不臣挑生逆乱,否则便不是皇家一
姓之祸,而为天下朝野之劫。”
太子抬起眼睑来:“小龚你可真是实打实的赵都御铁头拥趸。”
“我对赵都御,那确实越是了解越是心折。”龚望嘻嘻一笑。
“梁师砦不是要给你做媒么这段儿怎么也没听你再说有无下文。”太子轻哼一声,摁下拈酸吃醋的心思,问起另一件事。
原来弘复帝将锦衣卫交给太子节制后,指挥使梁师砦便开始频频向太子殿下秋波暗送,大约认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准则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可能的转机,让他摆脱被陶啸深架空的尴尬局面吧。不过太子殿下的高枝儿不那么易攀,并没有与梁师砦眉来眼去,于是乎梁师砦就盯上了东宫“近臣”龚望,他是再没有女儿适合用来联姻了,竟把主意打在了女婿的家族。
申长英有个侄女正值适婚的年纪,在梁师砦看来申家虽然已经落魄,但烂船尚有三斤钉,一个勋贵门第的千金足够般配龚望这个乡绅之子了。
太子之所以问起这事,是因春归曾经提起过这对翁婿,太师府的婢女英仙确定是魏国公安插,而英仙的真实身份却是锦衣卫的暗探,梁师砦与申长英无论是与魏国公还是英仙都有交集,但春归的见解,翁婿两个并不同心。
也就是只有其中一人为魏国公的同谋。
但这回,无疑是梁师砦率先行动了。
“我托了太子妃替我相看,可听太子妃的说法……殿下放过我吧,我是真不想祸害人家循规蹈矩的好姑娘,可我又偏是个本性难移的人,无法满足贤妻良母们的期望,正正经经为人处世。”龚望连连摆手,连太子妃都直言那位申姑娘图的是日后夫婿能够高官厚禄,他这种吊儿郎当好逸恶劳的人可配不上这样的“贤妻”,他的择妻愿望其实很简单,一是貌美,二是意趣,万万不能接受鞭策他在经济仕途上高歌猛进的贤内助。
“我会逼着你娶妻我又不是你爹!”太子翻了个白眼:“申长英呢他是什么态度”
“也被梁公逼着和我套近乎呗,约着去打了好几场捶丸,奇异的是申镇使虽直讲了他是出于被逼无奈,偏偏和我倒像还能成个忘年之交,我听申镇使的意思,他是受不住他那泰山大人的教诫,少不得勤勉一些图一时耳根清净。”
龚望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意味深长。
太子便道:“那你不妨就和申长英结个‘忘年之交’吧,且看他能勤勉到何地步。”
龚望这才如释重负。
终生大事一个失误,结果就是终生不能舒心,他再怎么忠诚也不愿奉献一生的安惬,婚姻只要还有自主权就好。
结果就是当锦衣卫正式针对顾济沧生还并疑为倭国细作案展开调察时,申长英通过龚望也终于获取了辅佐陶啸深审办这起案件的权能,为此他还特地操办了一桌美味佳肴答谢龚望,十分的感激。
“我和陶兄本就是多年挚交,也自知不敌陶兄的才能,奈何岳丈及内子非要鞭策我上进,近来越发不肯容我逍遥渡日了
,也只好听他们的话争取个辅办的授命,横竖陶兄才是主办,功劳他占大头,我就只需要获个口头的赞诩应酬岳丈及内子,让他们无话可说,就彻底清净了。”申长英端着酒又敬龚望。
却发觉龚望一双眼直盯着他今日请来的歌姬看得入神,申长英顿悟:“小龚可是看中了知秋好眼光,知秋可不仅仅只有一把好嗓子,她可就是弹琴吹箫、绘画双陆百般淫巧无所不通的大一等,只不过她的养家可不肯轻易转让,叫价极高,我倒是有心成全小龚,可惜我家银钱不由我自主……内子又是个醋坛子,我为这事张口,就怕内子疑心我另有企图。”
“财银是小事。”龚望微笑:“不过而今我也是寄居在慈庆宫,遗憾没有处好居宅安顿佳人。”
“这算什么”申长英哈哈大笑:“知秋自己就有香闺,无非是多耗些财银替她买下了事。”
“那便有劳申镇使费心,和知秋姑娘的养家周旋了。”龚望大喜。
对于“金屋藏娇”的私事,龚望自然不可能瞒着太子殿下。
“你是怀疑知秋来历不凡”太子问道。
“所谓的扬州瘦马,大多是些身世可怜的女子,但能称为一等者,又个个都是才貌双全温柔解意,我呢,是个怜香惜玉的脾气,又惯常了解风月之事,所以练就了一双好眼睛。知秋看着虽然柔弱,像是那些养家调教出来取悦金主的女子,可她隐隐透露出察颜观色的机警,气态里甚至有杀伐决断的干脆,这都并非普通的风尘女子应当具备。而且在知秋之前,几乎回回与申长英饮宴,那些歌姬美婢,也都流露出此类气态,旁人是否能够判断不知,却瞒不过我的一双眼睛,申长英数番尝试在我身边安插耳目,这回我让他如愿,且看他究竟藏着什么目的。”
关于陶氏的“梦卜”,丹阳老道的奇遇,玉阳真君的警言,太子尚且还瞒着龚望不曾坦白,所以龚望并不知所有对手当中,秦王才是最应忌惮的人,他而今也闹不清申长英虽然可疑,但究竟是为了何人卖命。
“不关要紧的消息,不妨透露给那知秋,只要她与申长英再有联络,说不定我们就能顺籐摸瓜。”太子嘱咐。
于是这日,龚望便邀请莫问小道一同往知秋的香闺,却不曾料小道这日刚好被一个不速之客缠得无法脱身。
一见龚望有如见到救星,扑上前来拉着龚望便往外走,却是对那不速之客道:“我早和龚郎约好了外出,小姑奶奶你快回去吧。”
龚望好奇的打量那位“小姑奶奶”。
很标致的一张鹅蛋脸,黑亮亮的银杏眼,翘鼻尖丰菱唇,颧骨处几点俏皮的淡斑,一身朴素素的窄袖袄裙衬得身量高挑,梳着两个高高的“把子”,露出一双丰润的耳垂,闻言脚步即动,有如生风。
“外出你们去哪里把我也带上啊,小道我跟你说你今天不收我这徒弟可别妄想脱身!”
伸手就拽住了小道的胳膊,得意洋洋的让她自己那张嘴越像极了香甜丰美的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