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抚摸着这段新换上的铁锁链,心里思索着出了神。
“公主不解的可是,为何幕后之人会断定你们上桥?”容殿下那淡然的声音将我从出神中召回。
“不错。若是我和炎彬不上桥,那自然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我对上他的视线说道。
“其实他们并未断定,他们唯一所知道的是你们出宫了。”他的手轻轻搭在了木桩上,“而且大华人的惯例,中元节追思是不带众多外人的。因为怕会惊扰已逝亲人的英魂。”
“炎彬身为一等隐卫,武功已非常人能及,又与我十分亲近。所以他们料定,此次出宫追思,孤必定只会带他一人在身边,而不会再带其他隐卫,如此便有了下手的契机。”我接话道。
只见他轻笑点头,开口道:“木桥不是他们唯一布置的下手地点。”
随后,他望向远方,不再言语。
我也随他一起,望向了不远处的街市。
此时放莲花灯的仪式基本已经结束,热闹的街市上,人群也在慢慢退散。
街道两旁的屋檐下都已挂上了指引已逝亲人归家的莲花灯。灯芯里有烛火跃动着,映照出每一盏莲花灯的花色,远远望去,像是一颗颗灵动的彩色星子散落在了人间。
望着这如此繁华美好之景,我却提不起半分开心来。
越看,我的心便越沉得厉害。
我开口淡淡说道:“茶楼、酒馆、暗巷、楼阁甚至是河沿岸边,他们应该都布置好了人手,拟定好了计划。”
“嗯。”他轻嗯一声,表示赞意。
“当真是难为这幕后之人花这么大心思和手笔来对付孤了,不过,倒也对得起孤的身份。”我自嘲般道。
“毕竟没有大量隐卫在公主身旁护卫的机会并不多。想来公主也当知道,这幕后之人想要对付的,或许也有可能仅仅是炎彬,也或许此事另有玄机。”他将目光收回,落回到我身上道。
我冲他一笑,目光再次望向远方。
“你能帮我挂一下吗?太高了,够不着。”我边踮起脚,边扭头朝身后的这位容殿下道。
或许是我踮起脚托举着莲花灯的模样过于滑稽,他竟然放声笑了出来。
真没想到,像他这样看任何事都云淡风轻之人,竟会这般放声乐呵呵地笑了。
此时的我们,身处于城郊的一处别院里。
这别院名唤浮闲,是父王所起,取自于“偷得浮生半日闲”一句。
它也是我们在王宫外的另一个家。
我放下举着的手,来到他面前,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通过眼神询问他,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随后,他渐渐停住笑声,拉着我又走回了屋檐下。
他向我伸出双手,我以为是要我将莲花灯给他,便递了过去。
可谁承想他却并未接灯,反而上前一步,弯腰一把将我托举而起。
他这一动作,吓得我本能地把手收回,将莲花灯死死地抱在胸前。
我低头,眨巴眨巴眼睛地看向他。只见,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微微昂头两下示意我赶快挂灯。
我呆滞了一会,便慢吞吞地伸出手臂,将莲花灯稳稳地挂在了装有饭菜竹篮旁的屋檐下。
这装有饭菜的竹篮,是愉公公在我们到来之前制好挂上的。
他知道我会来此,便特意将挂灯的活留给了我,也是想让我能有机会,多一份追思。
愉公公数十年来,做事总是那么的周到体贴。
其实,多不多追思于我又有何意义,珍视的血亲都不在了,再多的追思,也不过是生者安慰自己心痛的一种方式罢了。
挂好后,我又望向他的脸,示意他放我下来。
他微微一笑道:“公主,你忘了点灯了,若是现在放你下来,恐怕我还得再费力举你一次。”
听罢,我抬头又望了望莲花灯的灯芯,便从袖口中拿出了刚在街上买的火折子,轻轻一点,整个灯就瞬间明亮了起来。
这时,他才缓缓地将我平稳放下。
我的心再一次地扑通扑通起来。
我这是怎么?怎的一靠近他就如此这般?
我背过身,朝屋里走去,边走还边暗暗地做了几口深呼吸。
他便也随我一起进了屋。
“你不好奇这是何处?”我盘腿坐下,顺手拿起桌上正烹好的茶水,倒了盏茶递给他道。
“公主想说,自会告知,公主不愿,我又何必多问。”他接过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公主既然选择在此处等待已逝亲人归灵,替其守明,那么,我自然也能猜到几分,此处定是公主与已逝亲人生前常聚留恋之地。”
“这里是浮闲居,浮闲一名是我父王起的。”我边说边为自己也斟好了一盏茶。
“浮闲。”他又抿了一口茶,随后也盘腿坐于我对面,放下了茶盏,“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错。此处便是我们在宫外的另一个家。除了家中亲人以外,没有别人能来的一个家。刚刚招呼我们的那位老者,也是以前宫里的故人,特意留在此处,看顾这浮闲居。”我轻啄了一口茶道。
这愉公公的烹茶手艺还是这么的好,如同当年一般,烹出的茶,香如兰桂,味如甘霖,令人尝了心旷神怡。
“那我可真是有幸。”
“什么?”
“我非公主亲人,今夜却伴公主来到此处,难道不是有幸吗?”他浅笑道。
是啊,为什么我会带他来此处呢?
刚刚在来的路上,我以要方便为借口,避开他,给霁月和朗月传了信,分别给她们报了平安,又布置了任务。
明明那时候可以让霁月派一隐卫前来,护我到浮闲居,可我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或许是潜意识里更愿让他陪我来吧。
我放下茶盏,轻轻一笑,决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想听的解释呢?”我眉头微挑地望向他。
“其实,我骗了公主。”他开口道。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你骗我之事,和我所知之事是否一样多。”我带着些许戏谑的意思道。
“既然答应了公主坦诚二字,我便一定会如实相告。”他回以一笑道。
我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着,等待着他的“坦诚”。
来到浮闲居后的闲聊,不知不觉间,我和他似乎都放松了下来,言语间的自称也从“孤”和“本王”,一同变成了“我”。
“赵清明是本王的人。”他双手搭在了两膝上,认真地望着我,自称也从“我”变回了“本王”。
什么?
这开场的“坦诚”,惊得我差点吹呛了茶水。
赵清明?
他说的自然是那个太医院院首赵清明了。
这,这不可能啊,他的妻儿均在我手,他如何敢为他人办事?
这赵清明老来得子,就算不念及夫妻恩情,好歹也会顾念唯一后代。
这样的人如何会敢背着我替他人做事?除非……
“公主所想不错。”这容殿下似乎总是能一眼看穿我的思绪。
只听他接着道:“公主手上掌控的妻儿,并非是赵清明真正的妻儿。”
很快,我也从震惊中迅速冷静下来,接着他的话道:“看来那次挟持赵清明妻儿的行动,容殿下是比所有人都快上了一步。”
他笑而不语。
“你提前将赵清明的妻儿换走,如此一来,任何一方后到的势力都将是白白忙活一场。而且劫持到的那方,会认为自己已然稳稳地控制住了赵清明。”我轻轻喝了一口茶,“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一定得是赵清明主动提前告知你,他妻儿的准确情况,让你早早部署。否则,你身为大华境外的势力是绝对不可能快过我们境内的各方势力的。”
我顿了顿,接着道:“也就是说,赵清明与你是旧相识,而且是完全信任你的,才会将妻儿交与你手。”
我话音刚落的同时,茶盏也被我重重地放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道声响,茶盏里余下的茶水被溅得是大半在外。
这一刻,我怒火中烧。
被人戏耍,成为他人棋子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不悦。内心的愤怒终是忍不住了,不自觉地通过动作表现了出来。
但实际上,此刻,我心中的后怕远远超过了不悦与愤怒。
他这一招,的确是高。
不仅护住了赵清明的妻儿,解决了赵清明的后顾之忧,还成功地使赵清明成为了我大华内部,准确来说,是我身边的一颗暗棋。
自从挟持了赵清明的假妻儿后,我便从来没有怀疑过赵清明的忠心。
所以,如今知道真相,当真是脊背发凉,这样一颗暗棋在身边,我怎能不后怕呢?
不过好在,依照发生的事情来看,这容殿下似乎没有想与我敌对。
不然,就凭他控制的这一个赵清明,就能让我在王储验身的关卡直接失败。
“公主不必恼怒。我告诉公主此事,只是想让公主知道,我的一片诚意。”他淡然一笑道。
随后,只见他从怀中拿出那方他所极其珍视的白色锦帕,替我轻轻擦拭着溅到手背上的茶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