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眼皮间的微缝,我打量着入厅后,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洛元明。
只见他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怡然自得地品着茶水。
这洛元明倒是挺沉得住气,我心下想到,不过也难怪,他厌恶这杨氏不亚于我。那么我出手教训杨氏他自是不必相管的。
少顷后,赵清明一行已然将恩赏之物查验完毕。
随后便见赵清明走至堂中行礼道:“回公主,已全部查验完毕,恩赏之物并无不妥之处。”
“李大夫,你呢?”我眼皮抬也不抬道。
“草民也已查验,恩赏之物无不妥之处。”李大夫回话道。
“好,赐赏。”我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刘公公,“刘公公,你来。”
这时,跪伏于地的刘公公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抬头呆滞了片刻,便在答了声诺后,强稳住心神,擦了擦额头的隐汗,按照赐赏流程读起了册子。而国师府的众人皆纷纷按规矩跪立受赐。
我闭着眼睛坐在正位上,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谢王家圣恩!”堂下洛家众人统声道。
见我半天没反应,刘公公清了清嗓子,转身走到我面前,万般忐忑地对我说道:“公主,赐赏完毕。”
听罢,我又敲了几下桌子,眼皮抬都没抬地淡淡道了句:“都起来吧!”
“谢公主。”堂下众人道。
“明公子,带孤去见国师吧。”我起身望向洛元明道。
只见这大半天如同看戏一般的洛元明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公主,请。”
我同洛元明并肩走在通往国师府后宅的廊下。
这后宅倒是与前院风格迥异,一众精致的假山郁植任由涓涓细流穿其而过,混着有一阵没一阵的鸟啼脆声,给人以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不过,这眼前的景致细细看来,竟有着十分熟悉之感,好像完全符合我的审美和喜好。
对了,我想起来了,炎彬开府立户那年,是我亲自替他设计的宅院布局。我曾画了两幅景致布局图让其挑选,一副是偏向松柏翠竹的苍劲之风,而另一幅是偏向葱木郁植的曲水流觞之风。
当年炎彬选了苍劲之风的布局图来在府内动工。
而如今我眼前的这景致倒是有着当年我设计的曲水流觞之风。
可我记得当年炎彬选好图稿后,另一幅就被我随手扔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准确来说应该是被我揉成一团,当成弹子用弹弓随意打出去了。
如此相像的布局风格,应该是巧合,我心里暗暗寻思着。
“公主,怎么了?”洛元明突然止住脚步,望向我道。
“没,没什么。”我收回放向院中景致的目光,匆匆应道。
缓了缓神,我方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放缓了脚步,流连起景致来。这才让洛元明察觉出异样。
回应他后,我又不自觉地望了院中景致一眼,实在没忍住,开口道:“明公子,你家院中这景致当真是匠心独运,别具一格。不知是哪位匠人布局设计的?”
“是我。”洛元明毫不犹豫地道。
听到他此言后,我旋即扭头望向他,恰好对上了他那含情脉脉的双眸。
不知为何,这双柔情似水的眼眸,竟让我在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下赫如瑾琛的脸庞。虽然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我肯定的是,我想到他了。
与洛元明对视片刻后,我依旧从容淡定,无半丝慌乱之感,连气息都并无改变。
这又不禁让我想到了和赫如瑾琛对视时的样子。每当同其对视时,我总有种莫名的久别重逢之感。我的心跳会加速,手会不自觉地捏住衣角,会有打心底里的慌乱。而这,是在与其他人对视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扬起嘴角,浅浅一笑,打破了我同洛元明对视的尬局,淡淡道了句:“走吧,还请明公子继续引路。”
只见洛元明似乎还沉浸在与我的对视中,晃了晃神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地应了句:“好。”
随后便引着我继续前行。
“父亲,公主驾临。”洛元明引我进屋后立在一面白虎屏风前朗声道。
“国师,身子可好些了?”我从从洛元明的身后走出,接着他的话道。
“明儿,快请公主进来!”洛励雄微咳道。
“是。公主请。”洛元明伸手作引道。
我颔首示意,便端着身子,径直走了进去,一眼便望见了半卧在床的洛励雄。
“老臣参见公主,因伤病在身,不能下床行礼,还请公主恕罪。”洛励雄朗声道。
随后,还故作咳了两声。
“无妨。”我挥挥手,“还是国师明礼,要是那位也如此懂礼,孤的手便也不会痛了。”
说罢,我端详起方才打杨淑善的那只手来,轻轻吹了吹。
“嗯?”洛励雄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望向洛元明。
没想到老头子还挺能装。这是在他国师府,方才前厅闹了这么大动静,要说没有任何眼线前来告知于他,打死我也不信。
“那位杨夫人未尽臣妇之礼。”洛元明淡淡道。
杨夫人?看来洛元明这些年同那位杨氏的关系从未缓和过。这杨氏就算再猖狂,好歹也是他父亲的现任正妻,算得上是他的继母。洛元明于情于理,再不济都该称她一声洛夫人,可洛元明却是叫她杨夫人,可见是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不过比起杨淑善刚进国师府那会,洛元明现如今能为了顾及国师府面子在我这外人面前,勉强称她一句杨夫人已然是难为他了。
当年的洛元明同我和王兄一般年幼,心性定然也不似现在般沉稳。在杨淑善嫁入国师府后,他可谓是变着法子的羞辱和顶撞。也因此,他同洛励雄之间本就不太好的父子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
听王兄说过,洛元明的生母许氏还在的时候,他被洛励雄关密室反省就已是家常便饭。
而每次关密室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替其母打抱不平,对洛励雄出言不逊。
“公主殿下,内子无礼,不知礼数,顶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洛励雄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靠姿,“不过,公主看在老臣和杨将军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多同内子置气的吧。”
听洛励雄这语气,明显不是替人赔罪,反而是**裸地威胁呢!
我浅笑一声,坐在了婢女方才搬来的金丝楠木椅上,开口道:“国师说笑了,该训诫的孤也训诫完了。对于洛夫人,孤自然谈不上什么置不置气。”
随后,我也不再端着身子,反而也是同洛励雄一般,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这老头方才短短一会功夫,虽然嘴上连说了两次恕罪,可却在说的时候连最基本的双手揖礼都未做,并且又万分随意地半靠在床头躺坐。这番姿态与他那内人杨氏一般无二。
不过,我现在是断然不能同他翻脸的,毕竟这洛励雄和那杨淑善不可同一而论。
杨淑善这个女人,不过是仗着她的家世,处处想压人一头罢了。而她对我的不悦应该是源于我的母后。简单说来,就是同我母后结过梁子。因此,再见到我这一无权无势的孤女时,自然是万般不放在眼里。
而洛励雄这老家伙是我大华开国四大元老的后代,在朝堂之上根基深厚,手里把持着重要兵权,就连在江湖上也有着十分雄厚的势力。
现在的我,若是与他动戈撕破脸皮,那当真是万分不明智之举。眼下,我除了需要同他互相利用外,更是需要韬光养晦,隐藏真正的锋芒,多积攒些自己的势力,方为上上之策。
不过,虽然此刻我不能对他的不敬表现出半分不悦,但我以其人之礼敬其人,自是可以的。
所以,我也不再表现出探病的关切,而是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
“你们都先下去吧!”洛励雄吩咐家仆道。
“诺。”一众侍婢应声退下。
随后,洛励雄又望了眼站在那面如淡水,一动不动的洛元明道:“明儿,你也出去。”
此言一出,洛元明只是淡淡望了我一眼,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待听到一声咯吱的关门声后,我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国师,你如此费尽心思,掩人耳目地想要见孤一面,看来是有重要的事要与孤相商呢。”
“哈哈哈……”洛励雄突然大笑起来。
“国师笑什么?”我镇定自若地问道。
“老臣高兴。”洛励雄笑着道。
“哦?”我邪魅一笑。
“因为公主与老臣的共同敌人该退场了。”洛励雄一下收起笑声,嘴角上扬道。
“哦?”我抹了抹身子,托起左腮来,胳膊懒懒地搭在椅扶上,“国师,探病时间过久恐不妥当。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孤自当洗耳恭听。”
约莫过了半晌时辰,我与洛励雄之间的对话,终在他的一句“玩火易**”中结束。
我起身,淡然地往屋外走去,脑海里重复着洛励雄方才所说的一切。心下深知,柳崎这一次,当真是要玩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