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令已传下。”霁月领着几个婢女走进来,万般惶恐地复命道。
我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转过身来,径直朝香木圆窗旁走去,脸上没有半点好颜色。
见我此状,知我仍在气头上,那几个立于霁月身后的婢女便在我转身时,纷纷将头埋得更深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引火上身。
“快!将这些收拾了,手脚都利落点!公主午膳一口未食,待会去做些小食送来。”霁月对着身后的几位婢女道。
霁月向来伶俐,我自是放心的。这不,她寥寥几语,便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我并未动用午膳的消息。一来既凸显出我是真得动怒了,二来也是圆了我未中毒这个情况。
再者她借着吩咐婢女收拾残桌的机会,让她们亲眼见证,继而由她们的嘴向外透露方才我这韶华殿内发生的一切,更是水到渠成。
我单手托着腮,倚靠在案桌前半眯了会。
“公主,公主……”
在霁月的轻唤声中,我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
“我眯了多久?”
“约莫半炷香的时辰。”
只见霁月将一碗酒酿圆子放在我面前的案桌上:“公主,你午膳一口未食,又折腾了那么一番,现下定是饿了。”
“酒酿小圆子?”我望着眼前青玉碗里的那一颗颗白白糯糯的小圆子兴奋道。
“公主,快用些吧。从膳具到食料,我都已经细细检查了三遍,不会再有问题了。”霁月一脸认真道。
“有问题也没事。”
“啊?公主……”
还未等她反应完,我便冲她一笑,大快朵颐了起来。
嗯!这酒酿圆子真好吃。经历了方才一番折腾,我的肚子似乎是忘记了咕咕叫的声音。不过,这酒酿圆子只入了一次口,我这肚里的饥饿感便再次席卷而来。
“霁月,你吃了没?”我边嚼着小圆子边问道。
“还没,等公主吃完,我自去膳房食一些就好。”霁月望着我不顾形象的吃相微微一笑道。
“啊,张嘴!”我端起青玉碗,舀一勺酒酿圆子,连碗带勺的送到她嘴边,“你也快吃点。”
见状,霁月倒也不推脱,直接张嘴包下了。
“霁月,这场戏咱们得继续演下去。”我朝殿外努努嘴道。
“明白,公主放心。”霁月收拾着膳具,“不过,公主,方才您明明用了那双毒筷,为何没有中毒?您又是如何察觉那筷子有问题的呢?”
“是天回草。方才我的舌尖触碰到那双紫檀木筷的筷头时,有一阵极苦之味在我的嘴中瞬间袭来,那苦味与我当日服用天回草后感到的苦味如出一辙。”我回她道。
“天回草?原来天回草当真有百毒不侵的奇效。”霁月有些惊讶道。
我微微点头,目光散向窗外的远方。
霁月见我陷入思索之态,有些担忧地问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公主心中是否有所定论?”
“暂且有些怀疑,具体的,这就得去问敬院殿那位了。”我依旧望着窗外道。
随后,我起身同她一道走出了殿外。我故意拿出与她疏远的口气冷冷道:“孤要一个人出去走走,谁也不许跟着。”
“公主,至少让奴婢……”
我甩给她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了她的言语。
“诺。”霁月端着膳盘退了下去。
而这一幕鲜活的呈现在了我这院中所有人的眼前。
霁月、炎彬与我一同长大,情同手足。我若是一下将两人同时骤然疏远,那外人看来必为反常,自然是不会相信我们之间已有嫌隙的。
所以,我得营造出让那些人相信的氛围和理由,特别是那些老奸巨猾,城府深城的对手。
我独自一人走在去往西宫的路上。
上兴王宫总共有东西南北四宫。北宫为王上所用,除了王上的居所外,其余宫殿常用来给留宿宫中的宗亲贵族男子或朝臣使用。南宫为嫔妃公主和宗室女子所居。东宫自则是给王储和王室贵族的男子所用。
而我为何迟迟没有入住东宫呢?一是我不想离开我的韶华殿,自身不愿,二来我毕竟是女子身,我那王叔北玄枫觉得我身居东宫,与宗室男子相处终是不妥的。故而在册封王储大典的仪式结束后,我便依旧留居于韶华殿了。
此刻,我迈步前往的西宫,地势颇偏,距离其他三宫较远,则是专门用以接待来我大华之蕃客使臣的。
“呦,这不是莹儿妹妹吗?”
突然间,转角处横出一人半晃半摇地朝我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太监小奴。
“曜堂兄,好久不见。”待看清来人后,我便站定应付着打起招呼来。
“好久不见?”他面带不羁放浪之态,“嗯,可不,有阵子没见了。本想着莹儿妹妹在病榻上躺了近一年,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我大华便又要发国丧了。没想到如今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呐!”
这不算个玩意的堂兄,上来就提国丧,直戳我痛处,又暗讽诅咒于我,可真真是言语毒辣。
我正冷哼一声,满脸皮笑肉不笑之时,只听得又一个熟悉之音从转角之路传来。
这声音十分轻缓舒柔,似是三月里的春风,又似九月里的细雨,清远幽然,但却不失铿锵之力。
“曜弟,莹儿妹妹如今乃是我大华王储,你怎可如此冒失,口无遮拦。”
这话音落后不久,便见一身披黑色披风,头戴蓝色抹额,内搭一套蓝色马球短服的男子转现于我面前。
他神色从容,看其样子应是与北玄曜一同去打马球的。
在其站定后,他朝我行微礼道:“莹儿妹妹,良安。”
望着他脸上展露出的大大笑容,我便也礼节性地回了他一句:“隐堂兄,良安。”
“隐兄,你对她那么客气作甚?”北玄曜不屑一顾地叉起腰道。
我看了看北玄曜,虽然他也着一身蓝色马球短服,可却是与北玄隐的着衣风度相差甚远。这一身原本该衬人精神的马球短服穿在他身上,精神是一点没有,痞气倒是十足。
只见北玄隐听他此言后,不作任何回应,依旧微笑着望着我道:“莹儿妹妹这是要去哪?怎的身边连个随侍都没有?”
“孤心情好,想一个人转转。”我淡淡说道。
“呦,这孤称得倒是挺顺口的嘛!心情好?哼,我看是心情不好吧?听说和你那青梅竹马的那厮闹番了?”北玄曜面露贱态地插嘴道。
“曜弟!”北玄隐微微侧头望着北玄曜,略带嗔怪道,可语气依旧是慢稳不乱。
接着他又回望着我道:“莹儿妹妹,曜弟说话一向如此,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隐堂兄,今日之时机,看来是不便与隐堂兄多话聊了,孤先行一步。”我当做没听见北玄曜的言语一般,说罢便欲抬步离开。
“哎,别走啊,这就走了?”北玄曜想要蹦出来挡住我的去路,但却被北玄隐一把拦住了。
随后,他只得嘴里叫喊着嚷嚷道:“北玄莹,你那能护着你的王兄已经死透了,如今你又赶走了炎彬那狗东西,看你还能摆多久的谱!”
听着背后传来的这些刺心之言,我的脚步并没有停顿片刻,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着。但是这北玄曜所说的一字一句,我却是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北玄曜和北玄隐这两人并非是亲兄弟。我父王并无姊妹,只有两位兄弟。北玄曜的父亲便是我父王的二弟北玄镜,封号宁亲王。而北玄隐则是我父王三弟之子。我三叔名叫北玄镀,也就是人称的平亲王。
要说我这堂兄北玄曜为何会同我势如水火,这恐怕得从他的父亲北玄镜那开始说起。
我这二叔北玄镜与我父王并非一母所生,因其母妃嫉妒我祖母的缘故。自幼年起便处处与我父王作对,奈何我的祖父对我父王这位嫡长子青睐有佳,在我父王刚及冠时便亲封为王储。
于是乎,北玄镜的母妃自知大局已定,便勒令北玄镜收敛一些。如此,北玄镜明面上便不能再与我父王针锋相对,只得与父王暗暗较劲。
可我父王无论是年幼时,还是成为王储,亦或是登基后,都对自己的两位兄弟照拂有甚,宽大包容。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祖母和北玄镜的生母都已然仙逝。可北玄镜却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心结,愈发得变本加厉,从视我父王为对手,到认我父王一脉为死敌。
造成这番情境的主要原因是,北玄镜认为其生母是为我祖母所害,故而对此事耿耿于怀,对我父王一脉不共戴天。
继而便有了北玄镜唯一的嫡子北玄曜,与我王兄争风的后话。
而今,我北玄血亲一脉凋零,准确地说是只剩我一人。那么这纠缠了三代的恩怨,自然是落在了我与北玄镜父子的身上。
北玄曜,听说这曜字是我二叔给他这唯一的嫡子精心挑选的。在满月宴上,他还曾大言不惭,言语冒犯道:“曜,乃日光闪耀之意,吾儿日后定能与日同辉!”
此言一出,当时在场的宾客,无一不震惊失色,窃窃私语。北玄镜这话,搁给呆子听都知道是在向王上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