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见过这名宫女,她曾经是母妃身边的大宫女,不过她前些日子冲撞了荣贵妃,母妃便差人将她送到浣衣局了。”宫澄道。
一个大宫女怎么会如此不识礼仪?显然,这不过是宁妃打发这宫女一个由头罢了。
只是这由头,却独独用的是冲撞了荣贵妃,看来宁妃是意有所指。
宁妃的意思是,这宫女的死与荣贵妃脱不了干系。
宫钰若有所思地向宫澄望去,便见到了宫澄向她微微一笑。
“已有七年未见元姐姐了,元姐姐可有想念澄儿?”
宫钰微笑着点点头,她轻声道:“澄儿长高了,阿九怎的没与你一道来?我记得阿九与你素来是形影不离的。”
宫钰所言的是宫澄的孪生胞妹九公主,也就是永宁公主宫纯。
宫澄走近了宫钰,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阿九素来是不喜那位贵妃娘娘的,便也不肯来了。”
宫钰依言向荣贵妃望去。
只见荣贵妃正垂眸抚弄着手腕上的赤纹玛瑙链,“陛下,既然雪地里搜了也未曾搜得什么痕迹,臣妾以为,兴许这宫女是不识水性,失足落水而死。您瞧,方才,臣妾的侄女紫晗也因这雪地太滑,而落入了水里,若不是夏公公出手相救,只怕此刻也已经”说到此处,她那柔缓的声音便适当地戛然而止了。
宫玄闻言并未说话,他的神色依旧是淡漠的。
只听得荣贵妃接着说道:“何况,不过半月便要举行春祀大典了,臣妾以为,这一介浣衣局宫女之死在此时实在是不宜声张,以免后宫人心惶惶。”她抬手拂过广袖,那袖边绛紫的芍药仿佛盛开了一般,她微笑道:“不知皇后娘娘以为臣妾说的可对?”
荣贵妃这一番话滴水不漏,极识大体。是无法挑出任何错处的。
“荣贵妃所言有理,陛下,臣妾想,这宫女的事情便就此揭过吧,不过是在雪天里落水而死罢了。”苏皇后温声道。她也在微笑,只是那笑却仿佛寒冬里的雪花。
宫钰感觉到苏皇后握着她的手紧了些许。她的母后出身于云川苏氏,这一世家已经出了三位皇后了,她的母后自小接受的便是皇后之礼,故而,也能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话是妃子能说,而皇后不能说的。
皇后在言语中必须秉持着公正。
“那便依荣贵妃所言,此事就此罢了。”宫玄低声道。
既然皇上开口了,那么这位宫女的死便与荣贵妃没有任何关系了。
任何人都不会再追查这位宫女的死。
看来,这位宫女是枉死了。
宫钰静静地望着荣贵妃,她已经知道了荣贵妃最重要的目的,便是从这位宫女的死里摘出去。
可这位宫女又牵涉到了什么?值得荣贵妃如此大费周章。
宫钰思索了片刻,她忽然想到了被送到京兆尹府的那位车夫。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位车夫是一位很难看出杀意的平民。这既是他强于死士的地方,又是他弱于死士的地方。毕竟平民是做不到像死士那般至死都不开口的。
车夫很可能会供出那给他钱财的人。
荣贵妃如此之快便要杀人灭口,只怕那个车夫已经供出了那个给他钱财的人便是这位宫女,而这位宫女很可能会泄露出与荣贵妃相关的某些蛛丝马迹。
荣贵妃定然是不会手下留情,可她杀了宫女之后,又不愿意与宫女的死沾上关系。最好的方法,便是将宫女的死嫁祸到他人身上,或者,让宫女的死不了了之。
显而易见,荣贵妃的嫁祸失败了,但她也成功地让宫女死的不了了之了。
这是一个双重计谋,一计失算了,另一计却能得算。
宫钰内心叹了口气,她从来都不敢小看荣贵妃,毕竟荣贵妃是这样的聪慧。荣贵妃杀人,从来都不会亲自动手。
只是,这所谓的得算之计,又能掀起什么波浪呢?思及这里时,宫钰又微微笑了。
“元,你与驸马稍后便来承乾宫吧。”宫玄道。
“儿臣遵命。”宫钰行礼道。
“摆驾承乾宫”夏进忠提着拂尘高声道。
“恭送皇上。”众人道。
荣贵妃浅浅笑着,她的眼角微微上挑,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虽然有些不如愿的地方,可她最为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抬眸向宫钰望去,道:“一别七年,元公主,我们已经有七年未曾对弈过了吧?不知元公主来日否能来本宫宫里坐坐?”
宫钰轻轻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她似笑非笑地向荣贵妃望去,轻声道:“贵妃娘娘说笑了,自元入京以来,你与元的对弈不就已经开始了么?”
荣贵妃朱唇微弯,“是啊,而且,这一局是我赢了。”
“是么?”宫钰笑了笑,她从袖间拿出了那根九凤钗,道:“贵妃娘娘,你是赢了,可你仔细想想,你从这所谓的‘赢了’里面究竟得到了什么?当这根九凤钗被我拾到了的时候,你这所谓的‘赢’于我而言,恐怕就没什么多大的意义了。”
荣贵妃如果没有成功嫁祸到她和母后,那么,荣贵妃所谓的计谋成功也仅仅只是为那个车夫的案子收个尾罢了。荣贵妃就此摘出去了,却也没有对宫钰造成任何损失。
那宫阶上的残雪渐渐地融化开了,汇成了一道涓涓的细流,在凹陷的大理石缝隙处积了一洼冰冷的水。
荣贵妃站在原地,她显然已经听懂了宫钰的意思,她脸上的微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全然散去,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宫钰离去的背影。
承乾宫内,宫墙上染了层朱漆,雕饰着九凤争鸣的繁复图纹。殿中有一道镶了玉珠的帘子,有几缕紫檀烟霭自帘内溢散开来。
宫钰的父皇正坐在帘内等着她与谢韫。
“儿臣拜见父皇。”宫钰道。
谢韫在宫钰身侧行了一个礼,他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寂静。
“不必多礼了。”宫玄道,“元,这七年来,你过的可好?”
“回父皇,让父皇担心了,儿臣过的很好。只是儿臣七年来没有侍奉父皇与母后于身侧,儿臣愧疚难安。”宫钰微笑道,她虽然在笑,可她的眼底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笑意。
这个人是普天之下最宠爱她的父皇,可是这个人,也是亲手处死了怀殊哥哥的人。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怀殊哥哥是她的父皇下旨处死的。
“元,你以前从来不与父皇这般客气的。”宫玄叹道。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父皇,您也说了,元已经长大了。这七年以来,变化总是会有的。”宫钰依旧在笑,“何况,太子哥哥以前总说,元不识礼数,元长大了,终归是不能让太子哥哥失望的。”她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落下了一串剪影,仿佛悄然的喟叹。
宫玄静静地凝视着宫钰,他试图从宫钰身上找到一丝从前的影子,可他发现,除了那副皮囊,宫钰便似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那位骄纵恣意的元公主也一同消逝在了七年之前。
承乾宫内,竟有了顷刻的沉默。
宫钰笑了笑,她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父皇,儿臣知道您一向是选贤举能,所以,儿臣想向您举荐两个人。”
“哦?”宫玄深深地看了宫钰一眼。
“儿臣要向您举荐的人,其一是扶风谢氏的谢韫,其二便是渝蜀太守之弟江子瑜。”
谢韫闻言,他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竟掀起了一道波澜,那袖口袍角的竹叶仿佛也随之颤动了起来。他难掩惊讶地向宫钰望去。
可宫钰却没有看谢韫,她只是微笑着说道:“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儿臣希望父皇能多留意一下二人。”
“既然人是你举荐的,那么你不妨与朕说说,这二人该分属于朝廷哪些机构?”宫玄低声问。他在元举荐谢韫时,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
帝王之心是难以窥测的,宫钰无法从他的神色里无法辨别出任何明显的赞同或是否定。
可她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就必须接着说下去。
宫钰道:“那么儿臣便斗胆了,依儿臣愚见,儿臣认为,谢韫应入翰林院,扶风谢氏素来以诗书才华扬名于广大学子之间,而谢韫,正是扶风谢氏的翘楚。而渝蜀江子瑜,儿臣入京时,儿臣的车夫收人钱财欲行谋害儿臣之事,便正是这个人识破了车夫的面目,将车夫送去了京兆尹府。江子瑜,此人有勇有谋,匡扶正义。儿臣认为,他颇为适合御史台。”
“对于驸马,朕是放心的。”宫玄道。他那双看上去有些冷厉的眸子,此时正凝视着宫钰,“只是这江子瑜,朕只知渝蜀太守江子书,却未曾听闻江子瑜。正巧来年是科举之时,便先让这江子瑜入国子监吧。”
宫钰微微一笑,她似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躬身行礼道:“父皇英明。”
毕竟,这江子瑜的本事,父皇,儿臣很快便会让您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