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伊野尾篇,上下两篇均主要为伊野尾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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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野尾物语》中,记载着大量神奇的事件,多数是伊野尾亲眼所见或近乎于亲眼所见的事。高木写日记还怕被人说像女生,多少有点藏着掖着,伊野尾写这个基本算得上众尽皆知。他是大学毕业以后开始动笔的,队友们问起写作原由,他说,想以后变成老爷爷了,可以有点故事讲给楼下的孩子们听。队友们的脸上泛起充满意味的笑容,伊野尾终于学会吹牛前先打个草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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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这篇内容,跨越了昭和22年到昭和24年。(1947-1949)
那时,冈本已经离开将近一年,很少有他的消息。一群在战争时期都很少看报的年轻人(虽然当时学校也有意不让他们知道太多有关战争的实报),在战争结束以后,反而有了天天看报的习惯。他们看的是中国那边的报纸。那几年,中国国内内战不断。他们拿到报纸只看香港有没有打仗,没有相关的内容,反手就丢在一边。一年多来,还真的没有让人太过焦虑的消息。但八乙女向来就是爱操心的副社长,回小城的时候又去庙里求了一个签。众人笑道,八乙女原来这么关心社员,薮骄傲地说,当年伊野尾高考,八乙女也做过同样的事,然后伊野尾也顺利地考上了。
就在这时,伊野尾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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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愿,应愿,一年以后还愿。
八乙女说,这是规定的流程。
但有意思的是,当年八乙女是悄悄为伊野尾求的签,做好事不留名,从来也没告诉过伊野尾。考取后的那一年,八乙女是去还了愿。但一无所知的伊野尾,在考取以后,自然也不知道要去还愿。所导致的结果便是伊野尾没来由地倒了一年的霉。什么莫名其妙地感冒,感冒以后在台阶上蹲了一小会儿就被路人丢了几张钞票,捡起来的时候又刮伤了手指……这样的事情几乎总在发生。
「伊野尾今天又遭遇了什么?」几乎成了大二那一年队内,甚至整个体院的热门话题。
这种得罪神灵而招致的霉运,虽然让人困扰不已,但没有一件是伤筋动骨的大事。跟院长吵了那么大的一架,最后还是体院做了让步。伊野尾,依旧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伊野尾。一年过去以后,神灵也差不多放过他了,忘记还愿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如今,又无意间提起,伊野尾反而有些后怕了。八乙女对这件事感到有点抱歉,找了一个春天的周末,带伊野尾回了一趟小城,去解决这一遗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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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伊野尾物语》中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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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伊野尾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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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八乙女光踏上了回小城的火车~一路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可惜没背过几篇古文、没学过几段俳句的我们,说不出高雅的诗话来赞叹眼前的春色。
我们走啊走,走去了小城的寺庙。三月温暖的季节里,游人如织,抱着孩子的工装妇女坐在古树下歇脚。那一众年轻漂亮的少女,一度让我忘记了真正要来做的事。八乙女带我去了他求签的地方,了结了我的心事。如果我就这么离开,愉快的春游也就结束了。可惜了,我偏偏干了件多余的事。
寺庙里有一处天然的心形小潭,是小城里著名的恋爱占卜胜地。传说,在这处小潭边偶遇的陌生男女,得到了神灵的庇护,最终成为了一辈子不离不弃、忠贞不渝的爱人。后来人为了得到这样的良缘,在小潭两侧修了两条路程等长的弯曲小径,小径边上植满了浓密的桃树,如同爱心的两条翅膀。情侣装作“陌生人”,各走一条小径,若最终能够同时在小潭处汇合,便可以得到美满的姻缘。情侣固然会做这样的游戏,单身的话,就更加符合陌生人的身份:倘若另外一条小径上也刚好有人走来,那TA,极有可能就是命运中的那个人。
我打算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八乙女坐在在小潭的正前方等我。他虽然在正前方,能隐约看到另一条道上的情况,但根据传统,他不能给我任何提示。缘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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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了一条小径,一路喃喃自语地向每一棵桃树许愿,祈求获得一份天长地久的情缘~
另一条小径上还真有人走来,我垫起脚,眯起眼,
——走来的竟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戴着墨镜的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相互鞠躬一下就可以转身离开了,很少有人期待下文的。眼看那个男人正低着头,完全在想心事的样子,我也就说了句“抱歉”,没再准备太多寒暄或是客套的措辞。
就在这时,我听到潭水有些异响,还困惑着,突然看到了那个男人上下移动的喉结——那不是潭水的声音,是那个男人在咽口水的声音!我顿时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还没说完一句“失陪”,就听到对方一句“这位小哥”,下一秒,我的手臂已经被抓在了那个男人手中!
我不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人,我是喜欢能不动就不动的人,但那一刻,我奋力甩开他的手,然后没命地跑。八乙女也被那个男人突如其来对我的袭击吓了一跳,跟着我一起狂奔。那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竟然跑得比八乙女还快,这是在任何一次训练中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们一路跑出好远好远,在跑到快要岔气的时候,才停下来歇气。
我们试图整理刚才发生的一切。八乙女说,自己起初也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路人,以为那个男人是不知道有关小潭的习俗,因为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期待的神情。这个男人除了在寺庙戴墨镜有伤礼节之外,不算异常,顶多就是看上去有心事,不过来庙里的多数都想求点心灵上的寄托,所以他当时也没在意。八乙女补充说,那个人只是在靠近我的一刹那,突然变了脸色。这点我也承认,那深色镜片后的眼神我记得非常清楚,像燃起了一团火,好像能把整个小潭的水烧到沸腾……
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一转头,发现那个男人又追了过来!我和八乙女都懵了,这该是何等的执着!作为一个足球球员,我虽然对体能还有点盲目自信,但一旦停下来,再想飞奔真的非常吃力。如果这个男人一直这么追下去,很可能会被他逮到。
我和八乙女继续往前跑,拐过一个转角,看到了岔路。八乙女说我们分头走,在庙门外碰头。他说他尽量弄出动静,让那个男人选他走的这条路,因为那个男人有兴趣的人是我,所以追到八乙女也没用。我便选了另一条路,一面向每一根柱子上的佛像祈祷,希望那个男人没有选我这条道,一面逼着自己快跑。终于,我到了庙门。等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等到八乙女,我慌了,又返回去找他。
当我经过一个桥洞的时候,听到了他俩在讲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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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啊,其实并不是同性恋吧。”八乙女淡淡地说。两人背靠石桥,像普通的路人一般聊天,而且那个男人也没有对八乙女做出任何攻击性的行为。我就躲在桥洞下听他们交谈的内容。“你那不是喜欢一个人时该有的眼神。”
“眼神?”那个男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别人也有说过我眼神犀利,改不掉的习惯了,但我真的对他感兴趣。”
我吓得差点发出声音。
“面相不亲近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八乙女把头撇向一侧,“我成长环境特殊,小时候应对过各种各样的人,也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哪些人心有慈悲,哪些人性格粗暴,我一眼就能看出。但有些人即便在外人面前心狠手辣,但对妻儿却是格外的温柔。你有些什么经历我不知道,但你看他时,没有那种温柔。”
“你不懂我,”那个男人抬起头,漫无焦点地眺望远方,“我愿意每天来潭边等他,等到他愿意待见我为止。”
“那就随你喜好了。”八乙女走下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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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上,八乙女告诉我,我可能真遇上了一个大麻烦,以后最好永远别去那座庙了。
我当然知道,别人求我去我都不会去,反正愿已还,我就不欠什么它了。还庆幸着那个墨镜男终究是选错了一条路,让我逃离了他的魔爪,突然想起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我在逃跑的过程中,向柱子上的佛像许了愿,而且他们确确实实保佑了我;
甚至小径上的那些桃花精,也在某种意义上让我收获了一段长久到令人哭泣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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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