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中岛篇,四篇均主要为中岛裕翔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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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抵达了关工大。
到场的,只有正式组的球员。替补组的,我一个都没见着。倒是还处在晋级赛中的甲队,正占着一半的场地,在进行热身训练。他们请求我们担当陪练。而我们也刚好因为替补缺席,便同意一起训练。
正式组的同伴没有多提我的事,我提及的时候,他们平淡地接受,没有过多的责难,好像兴趣不大的样子。但能看得出,他们比平时憔悴了很多。从甲队的闲话中我隐约得知,前几日,jonny和关工大都有朝我们留在大城的队友们施压。
我知道,多少句道歉,都难以弥补。唯一能做的,是别再给大家添更多的麻烦。一如我目前在足球赛上的处境。既然对我来说,得分无望,那么尽可能地少丢分,是我的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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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一次地回到关工大的操场上,再一次地回到熟悉的球门边,看着队友们在我面前四处奔跑着接球传射,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忽然便涌上了胸口。做个门将,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能够将所有同伴的身影一览无余,大概也是全队独我一份的特权。
一声哨响。对面的球网被足球刺中,我们进了一球。刚才那一球,是5号(有冈)边路掩护,7号(知念)和9号(山田)交叉换位,7号带球射门受阻,9号补位,最终完成有效射门——
拜那代课教练所赐,我已经下意识地会去记录球场上的情况。哪怕他今天不在场,我也习惯性地这么想。如果这些信息能给队友做日后的参考,我就当自己富有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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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普通的训练,没有太多庆贺的环节,只有相互之间的点头示意。我和那个人,有了一次很短的目光交流。
这是他入队以来,进的第一千个球。
很有意思,在教练没有要求我关注场上情况以前,我也会去关注他。优秀的前锋,总是教人移不开眼的。我发现即便自己从来没有在私下(相对于公开的访谈)表现过一丝称赞他的意味,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欣赏他的。他确实像我在人前所描述的那样,踏踏实实的努力家,平易近人的好队友。纵使存在个人恩怨,我也承认,事到如今,我不质疑他在球队里的地位,他确实有远胜过我的地方。并且,不仅是实力。
他是心里装着球队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时常被个人的情绪和想法所左右。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场上,而我,只能来守门。这并不是宿醉以后悲观的想法,早在进市队的那场球上,我就有了更加真切的体会。
记得那场球,对方的进攻非常猛烈,我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守门。比赛结束的一刹那,真的感觉自己像条缺氧的鱼,虚脱地靠在门框上,从来没有那么累过。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了全队进入市队的消息。
因为曾经有过要进市队的梦想,我对“市队”这个词,是特别敏感的。但那一刻,我还是有一种听错了的恍惚。因为在那之前,市队有意选拔山田,他都没有答应。再次诚心拜访时,依旧没有结果。但直到全队进入市队的消息一出,我好像知道了山田与市队所谈成的条件——想到这一层时,我懵了很久。不是被突如其来进市队的消息惊得一时做不出反应,也不是因为以这种方式进入市队而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而是我知道,如果担任leader的是我,不可能会有这样全员晋级市队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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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队,是个新的开始。
我也想和他有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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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过那个苦涩的夏天后,我也以较为平和的心态,接受了职位变更这件事。从互不理睬到了能相互掐架的地步,但我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相处模式。虽然不指望能变回初见时的我们,至少,还应当更亲近一些。
但我和他,好像是真的八字不合。几乎从进关工大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有意识地讨好我们体院的院长——一个几乎与我们都没有太多交集的老师。我这性子,又让我天生对这种奉承的行为深恶痛绝。虽然不明白他想得到点什么,但又故作高冷地不屑于知道。现在想来我真是闲得发慌,他又不是我的谁,我何必那么在意他的行为?
后来,终于知道了他讨好院长的原因——是为了拜托院长,把我们缺一人的球队凑齐!
在明治竞技场看球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跟他翻脸,回去以后,也继续争吵。我真不懂,当初“失去了龙太郎,22个人也要一起走下去”的约定,他怎么随随便便就这样打破!缺一名球员的小小漏洞,教练尚且不在意,不影响参赛,他为什么非执着于补上这个空位!是担心我们缺了一个替补就实力不够,还是觉得缺了一个门将,心里不踏实?我曾向jonny信誓旦旦地承诺过,即便门将只有我和替补两人,也能守好球队最后的防线。jonny都信,他凭什么不信!?
好在最后也没让哪个不知名的外人玷污龙太郎的6号球员服。不过他也为这件事付出了代价。伊野尾的借口,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失恋,没有人会比我这个做室友的更加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伊野尾告诉了我他在办公室里所看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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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过了熄灯的点才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我等他回来,就一直没就寝。在他准备摸黑进来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寝室早已熄灯,只有从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但也足以让我看清他的模样。
第一次发现,他比我想象中还瘦。整个人有点恍惚,看我的眼神,也和平时也不太一样。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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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时常会受伤的门将,药膏什么的,我从来都不缺。原本是想丢给他的,见他那么痴痴傻傻的模样,干脆好人做到底。抹上一点,就着月光,涂在他被打肿的脸颊上。他也就任由我帮他敷药,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
很久没有那么近距离地接触了。
洒落进来的月光,把我的指尖照得雪亮,好像多年前,在电车站台上,纷飞的雪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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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和好的。眼见他在人际上失意,便把平时听来的、自己所想的关于他球技的正面评价,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
“……所以我说你,别再花那么大力气去讨好那个院长了。薮也好,教练也好,大家都那么赏识你,你就知足吧。凭你的实力,需要特意去攀附谁吗?”
这其中有我的私心,也有我为他的考量。讨好了那么久,却落到这样一个结局,我都替他感到不值。
他很长时间没有回应,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至少答应我,别再重蹈覆辙了!好吗?”当时我就不该这么执着。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只说了一句“呐,裕翔。我的事请你别掺和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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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不领情的人!我也不知道我在生气些什么,生气到摔门而出,一晚上再没回寝室。第一次放弃了与他交流。但也完完全全地无视了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完完全全地无视了那声多少年再没听他说出口的“裕翔”。如果,我没那么冲动的话,他会告诉我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学年很快就步入了尾声,所有人都搬离了体院的宿舍,我和他的二人世界也就此结束。要是薮和八乙女得知,他们花下“血本”制造的机会都没能让我俩和好,他们会不会更加气到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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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虽有过缓和,但再也没有了想与他和好的意愿。他不说,我也不问。我猜测,恐怕是我俩已经过了能够坦诚相待的年龄。但我又清楚,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让我别掺和进他的人生,他还真说到做到。
明明是年轻气盛的小伙,非得像个退役运动员似的走入官场,在我鄙视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不惜以辞掉自己的主业(工业大学分配的工作)为代价。在这个急需理工生的时代,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代,他这样做,真的对吗?他怎么就那么迷恋这些蒙着阴影的东西呢?被院长欺负了,就要获得一个比院长更高的身份地位,就跟报复一样,越发醉心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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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真不是这样的人。
不然的话,我们不可能最初认识的时候,聊得那么投机。
在我情商基本是个负值的中学时代,我,中岛裕翔,是万万不可能委屈了自己,邀请一个情不投意不合的山田凉介一起回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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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回到曾经那个飘雪的季节。
去见见那个单纯的、立志于成为一名前锋的凉介。
去好好安慰,我当时没能察觉的、你努力了却没能得到回报的挫伤。
直到现在,我都时常会怀念我们一起乘电车回家的日子。有精神的时候,可以相互聊各自班里的事,我在理科班,你在文科班,对彼此来说都是颇具新鲜感的话题,即便聊到下车还没聊完,也可以在结雾的玻璃窗上涂涂写写,可以在人潮拥挤的站台手语作别;累的时候,可以相互靠在一起,一路睡到下车,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我们会不会乘过站,乘过站了便可以为害怕独自走夜路的你充当私人保镖,走在你身侧,陪同你逐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