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风习习,银铃乍响。
船身微微晃动,可待在船舱内的莫降却听不到船板吱嘎作响的声音。想来这龙舟的制作极为jīng良,无论从坚硬程度还是隔音效果而言,都可称得上是舟中之王了。
莫降在漆黑的舱内缓缓踱着步子,从一角踱向另一角,来回交叉而行。他一直保持着“礼士之行”的步伐,虽然行的缓慢,但时间久了,也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朴不花自消失后便未再现身过,只是屋内的香气却越来越浓了。莫降不知朴不花用了什么香粉,只觉得这特殊的香味有几分刺鼻,他好几次想打喷嚏,都强行忍住了,生怕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是,那香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莫降绕着房间走了两遍之后,直感觉因为那香气的存在,舱内的空气也变的黏稠起来。窗外夜风,却吹不散那恼人的香腻;船身晃动,却摇不乱那憋闷的黏稠。此时的莫降,已是大汗淋漓,他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那般稳健,仿佛这船舱之内,灌满了看不见的池水,莫降在舱内做的,不是踱步,而是潜水。
莫降几乎能感觉的到,那香粉的微粒,在他的鼻腔内来回跳动,而后钻进他的肺里,又游离出来,顺着血脉,黏着到心脏之上,越粘越多,越积越厚。莫降心底隐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当那粉末完全包裹住他的心脏时,他的生命将就此终结。
可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朴不花仍未出现,现在放弃,就等于投降!
莫降绝不允许自己未战先降,绝不允许自己败在那yīn险狡诈的豺狼之手。
于是,他坚持着,坚持着那个优雅谦逊的姿势,在黑暗的室内来回行走。
可当第三遍行完,莫降终于坚持不住,此刻的他不但呼吸困难,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每两次心跳的间隔,都有一息之长。终于,他缓缓倒下,并非是他的jīng神屈服了,而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无奈,虽然不甘,但还是颓然倒地。
脸颊接触到船舱地板的瞬间,莫降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分辨的出来,那是从被打翻的油灯里流出的火油。
火油的味道很难驱散那诡异的香气,他只能趴在那里,侧着脑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黏稠的香气慢慢侵蚀。
“朴不花,你好卑鄙……竟然……用毒。”莫降喘着粗气骂道。
没有人回应莫降,他也没有再骂,仿佛一句怒骂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jīng力。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一星火花悠然降落。
那是朴不花单手擎着火折子翩然落下,他长衣飘飘,水袖曼舞。仿佛,那个刚刚离去的飞天魔女眷恋尘世繁华,再次降临。
火花与空气摩擦,缓缓变大,昏黄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
朴不花优雅的落地,他面带得意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莫降。
看得出来,他走的很小心,甚至比莫降用起“礼士之行”来还要小心。
终于,他走到了莫降身前。抬起那只光滑若玉的右脚,慢慢的踏在莫降脸上。
莫降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任由对方的“玉足”蹂躏着那苍白的脸庞。
“方才那一式叫什么?”朴不花像个胜利者般微笑着发问,“我怎么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难不成是你自己发明的招式?想来也是了,狂夫子怎么会把如此不成熟的招式传授给他的徒弟?你那一式看起来厉害,可是只要不去看它,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像个猴子般跳舞的滑稽模样。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沐猴而冠!现在想来,还真是贴切。”
莫降没有理会他,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我赢了。”朴不花的脚上加了力道,把莫降一侧的脸蛋踩得变了形,他发狠一般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虽然你之前很嚣张,但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妥懽帖睦尔抢走了我的奇洛又怎样?等到最后,奇洛还是我的!!那么多不认识的家伙想要杀我,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我全部消灭,甚至有人还要做我的面首,不惜自我做贱也要讨好于我!!”
“回答我——!!!”朴不花尖声叫着,一边叫一边踩踏莫降的脸,“回答我啊!!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直到莫降一侧脸颊肿起来很高之后,朴不花才停下了,他蹲下来拍着莫降的脸说道:“真是可惜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你若不是狂夫子的徒弟该多好,你若不是诸子之盟的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拥有你,你也可以拥有我——你看我的容貌,不比那韩菲儿差多少吧。”
似乎已经断定莫降再无反抗的能力,朴不花的话愈发的肆无忌惮,“其实,我们盯上你很久了,我们想除掉你的想法,也存在很久了。奈何托克托那个固执的家伙,却一直庇护着你,屡次从中作梗!不知为何,他总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他总是想当然,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说什么‘毁灭**容易,但要毁掉你们的jīng神却很难。’说什么‘若想一劳永逸,须用诛心之术。’说什么‘汉人的文化博大jīng深,若能感化诸子之盟,让其为我族服务,以汉人之学治汉人之天下,我大乾朝江山社稷,方能久存神州’……”
莫降终于有了反应,似是朴不花的话勾起了他对托克托的往rì回忆。
“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托克托对你真的很好?”朴不花轻蔑的笑道:“别痴心妄想了!跟我相比,那托克托更卑鄙!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么?难道你以为托克托还会来救你么?你大错特错了!”说着,朴不花抖一抖胳膊,用长长的水袖,绕住了莫降的脖子。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朴不花狰狞的笑着,“也许,我还可以差人把你的遗言带给托克托,带给纺河山你儿时的玩伴们,带给那尚未来得及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新婚妻子。”
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很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有……”这个字,他说的极为费力,一字出口,还带出了些许血sè唾液。
朴不花厌恶的摇摇头,把火折子举近莫降的脸,而后问道:“你说什么?”
莫降那泛紫的嘴唇动了动,一缕紫黑sè血线,顺着他的嘴角烫出来,只因他气息太弱,声音极小,朴不花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朴不花低了低头,离莫降的脸近了些,“可是太迟了,我们已经摸清你们所有的底细,对我们来说,你完全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纵然你是狂夫子的爱徒,但是除了托克托,没人喜欢你们汉人那些无用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是想不到留你一命的理由——扑火的飞蛾就是这样了,等它们发现那火焰太炙热,足以将它们烧成灰烬是,就太迟了。”
莫降的嘴唇仍旧在动,没有因为朴不花的讽刺而停止。
“看来你真的有话说。”朴不花又将脑袋放低了些,几乎贴到了莫降的脸上,“难道,你真能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能……”
这一次,朴不花听清了。
但是,也太迟了。
莫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了起来,绕过那水袖,扼住了朴不花的脖子。
朴不花眼睛顿时瞪的老大,那张原本秀气柔美的脸庞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扭曲的变了模样,他讷讷道:“不,不可能的,没,没人能挡得住‘毒娥化石粉’……”
朴不花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莫降用行动打断。他掐住朴不花的脖子,借之用力,一个翻身,就将朴不花摁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莫降的手,冰冷无比,与死尸的温度没什么两样。
可是朴不花偏偏却有一种错觉,那有力的五指仿若烧得通红的铁锁,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惊吓,朴不花手中火折子掉落一旁,恰巧落进那滩流出的火油之内,火油之下,便是易燃的驼绒地毯。
顿时,火起。
因为这船舱之内尚未刷漆,木材便直接暴露在火焰面前,于是,如火龙般在地毯上奔腾的火焰,很快就爬上了船舱四周的墙壁。
没用多久,这船舱就变成了火的世界。
二人也被火焰彻底包围,可是,莫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一手死死的扼着朴不花的喉咙,又抽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出那柄匕首,将其抵在朴不花的心脏部位。
锐利无比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朴不花穿在身上的轻纱长裙,当那冰冷的刃尖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他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就是这一抖,便让匕首的尖端没进了他的身体。
“不……!”形势的突然逆转本已让朴不花吓的魂飞魄散,死亡马上降临的消息,更是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哀嚎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因为一侧脸颊已经肿的不g rén样,所以莫降的话有些含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火声猎猎,莫降声音又含糊不清,但朴不花竟然听懂了,他慌忙道:“我说,我全部都说!”
朴不花竟然哭了,抽泣声中,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