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鼓角声中,大地微微震颤——那如山峦般的军阵,开始移动。
托克托终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这个决定再正常不过。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莫降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重伤退守屋内,已是穷途末路。更何况托克托目光毒辣,早就看出来莫降身体难堪重负,也看出来韩菲儿一击过后也再无余力,再加上屋内还有王维道那个内应,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帮自己一把——如此之多的有利条件,再不下令进攻,就是优柔寡断了。
而且,托克托也不得不进攻。
因为张凛消失这么长时间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再在这边耗下去,恐怕生出什么变数——托克托想要的结果,是完全而彻底的胜利,他要将莫降和张凛,一网打尽,他要莫降输的心服口服——方才被莫降划破前胸,虽只是皮外之伤,但这道浅浅的口子,却彻底激怒了托克托,也伤害了托克托强烈的自尊心——与人正面交手被打伤的情况,在他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莫降,这一次你似乎要败了。”王维道依然歪坐在墙根,见莫降久久跪地不起,而院外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心中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降仍是不理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专心恢复体力。
军阵移动时的脚步,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其实早就定好计划,那一次出击本就只是佯攻,只想引诱怯薛军进来,可不曾想托克托的武功竟然那么高强,若不是有韩菲儿相助,恐怕真的落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莫降背韩菲儿出去,原本的打算只是为了迷惑托克托,让托克托相信他突围的决心,若是知道韩菲儿已经恢复些体力,定会让她把这点力气用在突然刺杀托克托上,如果韩菲儿在二人相撞时洒出暗器,那么托克托定难躲开……
可事已至此,再美好的假设也于事无补,莫降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面对当下的难题。
“轰——!”的一声巨响,小院三面围墙被一齐推到。
院墙倒地时引发的震颤,直让这一排小屋也震动起来,又因白rì里刚刚拆除了屋墙,小屋不甚稳定,这一震动,几乎差点把这排房屋震塌,大块的泥土,扑簌着落下。一时间,屋内仿佛下了一场土雨。
“妈呀,呸!”王维道挣扎着站起来,吐出不巧落入口中的尘土,“房要塌……呃!”话未说完他便晕倒了,却是被一块掉落的转头砸晕的。
这时,莫降也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菲儿,我们这便要出去了。”
“嗯……”韩菲儿将头埋的低低的,藏在莫降脖子一侧,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怕那泥土脏了她的容颜,亦或者,她只是想好好闻一闻莫降身上的气味……
莫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众怯薛,越逼越近。
越过院墙的怯薛军陡然加速,仿佛溃堤的洪水,洪流之中,翻滚的刀浪,卷起漫天尘土。
尘土遮不住弯刀的寒芒,却稍稍包住了些杀气,仍然站在院外的托克托单手一挥,众怯薛齐声狼嚎,漫天杀机喷薄而出,直向莫降站立的那排房屋扑来。
怯薛军进入院中,也就越过了墙外的火把阵,虽说阵中自有人点起备用火把,提供照明,可总体来说,他们是背着光冲锋,所以盔甲上的光芒也就暗淡了些,阵型的轮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模糊起来。从高处看去,这军阵仿佛化作一只狰狞凶恶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直向莫降扑了过去。
那一排房屋,在这怪兽面前,仿佛也有了灵魂,懂得了什么叫恐惧,竟剧烈的颤抖起来。
托克托隐隐察觉到有些异常,但也没有细想,他知道白rì里莫降曾命六怯薛拆穿了屋墙,却不曾想过这房屋会因此坍塌——整个大都城,乃是世祖皇帝统一神州后新建,城内建筑年限上短。况且,当时建城之时,便是因为要迁都,所以城内所有房屋建成后都经过工部的仔细验收,的质量皆为上乘——因此,托克托只是想,纵然拆了一堵屋墙,这房屋也不会塌,退一万步讲,就算房屋塌了,莫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又会增添什么有利因素助莫降逃走?明显没有!
想到这些,托克托再次下令道:“杀进屋内,斩首莫降者,赏白金,晋升百夫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怯薛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更何况他们在莫降身上丢尽了颜面——现在莫降已身受重伤,此时不趁机洗刷耻辱,还待何时?!
渐渐的,冲入院中的怯薛军突出三个箭头,形状好似一条三头巨蛇,三个蛇头,分别指向这一排房屋的三个屋门。
为了避免莫降困兽犹斗成一夫当关之势,怯薛军决定同时破开三个屋门,从三面围攻莫降——他们早就研究过这房屋的结构,知道三间房屋本是相通,无论进哪个门,总能汇聚一处,围杀那莫降——从旁门进入,虽说是慢了一步,虽说那莫降已经重伤,但谁能确定那莫降不会奋死抵抗,所以最早杀到莫降身前,并不意味着能最先砍下莫降的脑袋,也可能把命丢掉……
虽然各股怯薛军心中想法不甚统一,但喊杀声中,他们就要迈过门槛!
从正门中冲入的怯薛军看的清楚,在他们进来之前,莫降就站在正屋当中,所以,正当中这一股,冲得最快!
然而,当他们迈过门槛的刹那,那个一直站在屋内正当中的目标,却忽然消失了!
暴怒的怪兽忽然愣在当场,正浓的杀气因此一滞。
屋内光线本就晦暗,又同时涌进这么多人,将屋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光线更弱,再加上那身影消失的太过突然,众怯薛一时便愣在了当场,屋内的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尴尬的沉寂过后,西屋的屋墙忽然被人破开,尘土过后,几个军士从中冲了出来,冲到正屋一看,却看到几十人挤在这里……发呆。
从西屋冲出的那股怯薛军的带头之人叽里呱啦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人呢?”正屋之内带头冲锋之人也回了一句:“是啊,人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便在这时,阵中又有人发现了异常,于是又是一阵叽里呱啦:“这有一个人!”
阵中不免有好奇之人向那声音聚拢过去,却看到那人从地上拎起一个人来——没错,正是晕倒的王维道。
众怯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不知是笑王维道倒霉,还是笑这一幕的荒诞。
因为这个突发的意外,方才还正浓的杀伐之气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滑稽之笑。
托克托虽然人在院外,但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免大声催促一句:“混账!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声喝问,怒气满满,直吓得拎着王维道怯薛一哆嗦,手一松又把王维道丢下了,任由他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可已经消散的杀气再想凝聚起来,却是难了。
就在此时,只听屋顶上传来些动静。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恍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众怯薛闻声大乱,胆小者俯低了身体,胆大者抬头望去,只看到那黑黑的屋顶,骤然压了下来!
他们一时呆在了当场,也不知是在想那一声惊雷从何而来,还是在想好端端的这屋顶怎么就掉了下来……
“房子塌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才算是惊醒了众人。
于是,众人慌忙向外逃窜,奈何方才涌入人数太多,再加门口又小,所以一时挤成了个疙瘩,没有几人逃了出去。
转瞬之间,房屋已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尘烟四起!
“不好!”一直在外观战的托克托暗叫一声糟糕,不等身边之人反应过来,已经冲了出去,眨眼之间,他已经冲进了那团浓烈的烟尘之内。
耳边,是不绝的惨叫;眼前,是扬起的烟尘;脚下,是碎裂的瓦砾。
烟尘之中,再想找到莫降的踪迹,谈何容易?!
千算万算,托克托也不曾算到,莫降会主动拆房——因为房屋坍塌之后,莫降也很可能被埋其中,可托克托踩着尸体和瓦砾寻了一圈,哪里有莫降的影子?!
倒是那王维道,昏睡在墙根之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至此,托克托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交锋,他败在了莫降的手里——那个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就在他的眼下,上演了一幕逃生奇迹!
至此,托克托才明白,莫降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座名为“相府”的囚牢,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而自己,竟然就败在了这阳谋之下。
托克托叹一口气,举目四望,却发现从屋内逃出的怯薛军所剩无几,而且脸上俱都是震惊之sè,显然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派遣他们去追莫降,无异于派惊弓之鸟去追那狡猾的猎鹰,怎么可能追的上?
托克托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西面距离这小院仅有六十步之遥的高高院墙,眼神复杂……
于此同时,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刚刚跃出相府院前,稳稳落地。
“这托克托也太自负、太托大——相府之外,竟然没有重兵把守。”说话之人,正是莫降。
趴在莫降背后的韩菲儿却觉得,莫降这句话却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托克托既然要布下口袋阵等张凛自投罗网,怎么能在相府外布下重兵?况且方才在墙头观望之际,她也看到有一队巡逻的护院从这街道走过,可以说,托克托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我们二人仍然逃了出来,这只能说明我家莫降太过厉害!嗯,就是我家的……至少到现在,还算是我家的吧……
莫降并未在街中停留,四下观望一阵,飞快的跑走了。
刚刚转过一条街,莫降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似乎站着一人,他心中暗凛,强行稳下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也不躲闪,待双方离得近了,莫降看清那人一头白发的瞬间,只感觉到,无边的疲倦和痛苦,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张凛稳稳的拖住莫降的肩膀,却对韩菲儿说道:“义妹,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