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3-11-08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崇政殿外一片漆黑——空中无月,星光稀惨,杨恶手中所持的灯笼,是众人前行时的唯一光源。
宋景廉注意到,莫降走路的时候,身上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莫降随身携带的那些数量众多的武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火铳会不会走火……
“宋大仙儿,麻烦您跟我保持些距离。”莫降忽然幽幽说道。
“怎么?”并肩走在莫降身边的宋景廉jǐng惕的问。
“还有多久才能到?”莫降偏过头来,因为光线昏暗,莫降的侧脸看上去有些yīn鸷,“我怕我身上的火铳会走火……”看来,宋景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把它解下来……”
“不成。”莫降立刻摇头道:“这可是我保命的家伙——难道您没有听过,铳杆子里出一切么?”
宋景廉点点头道:“这个说法,贫道倒是不曾听过——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极为有道理,乱世之中,暴力是夺取一切的最简单手段……可是贤侄啊,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崇尚暴力并没有错,可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暴力,若你不能将其掌控在手中,稍不留神,就会玩火啊。”
“您说的很有道理。”莫降咧嘴一笑,表示十分赞同,“所以,rì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认真研究火铳的使用方法,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它在我手中走火……”
杨恶行在最前,眉头直皱——这个宋先生,怎么跟莫降这个叛徒聊的如此投机?而且为什么他会用“贤侄”称呼莫降?要不要把他的言论禀报黑将?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宋景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杨恶的黑名单,仍是说道:“一直以来,贫道都以为自己辩才无双,熟料今rì遇到贤侄,才知道在贤侄雄辩,更胜贫道啊。”
“大仙儿您过谦了。”莫降谦虚的笑道。
“贤侄,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谦虚,想我宋景廉远比贤侄年长,今rì却屡次败在贤侄这张嘴上,这足以证明贤侄的能力……”
闻听身后两人互相吹捧,杨恶不得不冷声提醒道:“宋先生,马上就到了。”
这时候,队伍中的冯冲,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错觉——莫大侠好像跟这个长胡子老道是一伙的,而那个一脸yīn鸷,用莫大侠的话说就是“跟死了爹”一样的家伙,却是另一伙的……
宋景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近些rì来,黑将愈发深居简出,若不是今rì莫降抵达崖山,黑将需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试探莫降,恐怕崖山众人,还要等好久才能见到黑将本尊;而且宋景廉还听说,黑将跟他亲手创立的锦衣卫亲军走的很近,即便在深夜,黑将也会命杨恶在一旁侍候,寸步不离左右,甚至有消息传出来,黑将命杨恶监视崖山诸子,并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仔细记录下来……
传言一出,诸子都变的谨慎起来,惟有左右二象却仍是如往常那般我行我素——这其中,尤其以宋景廉为甚。
今rì在莫降面前,又有杨恶提醒,宋景廉总算收敛了一些,沉默下来。
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到宋景廉闭上了嘴,莫降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延和殿。
延和殿,是大内前半部分最后一座宫殿,再往北行,便是黑将的寝宫延福宫了,所以黑将处理rì常琐碎之事时,多在这座距离寝宫最近的宫殿——这是宋景廉对莫降讲的,可莫降却是不信——一路之上莫降观察的仔细,他发现这座宫殿崭新如初,几乎毫无磨损,所有建筑都像是新近建成的,石砖的缝隙间都是洁净异常,几乎没有任何污渍——如果平rì里就有人居住生活在此,那么这地面绝不可能这般干净……
延和殿内,亦是灯火通明,与崇政殿不同的是,这座宫殿要小上很多,而且也没有玉阶龙椅,只是在宫殿尽头,布置有一张长桌,长桌之上,铺有黄绸,另有文房四宝摆在上面,这座宫殿的主人黑将,就皱着眉躲在桌案之后,表情严峻。
黑将身后,仍是两个容貌俏丽的宫女,在皇帝的右手侧,还站着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年轻人,莫降注意到那人手指白嫩纤细,而且面相柔美,长眉似月,直入云鬓,鼻梁高悬,丹唇如血,那人的眉目间总有一股yīn柔之气若隐若现——此人若不是女版那种,便是黑将身边的太监,除了这两种可能,再无其他。
延和殿内,除了这几个人外,再无他人——莫降要找的王维翼,显然不在这里,因为莫降仔细听过,方圆百步之内,除了身边这些人,再无他人的呼吸之声……
“启禀主上,莫降带到。”宋景廉点头施礼道。
黑将轻轻摆摆手,示意宋景廉不必多礼,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到了莫降身上,他盯着莫降看了片刻,用他那特有的粗犷之声问道:“左车,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什么?”莫降不解的问。
黑将闻言,蚕眉立皱,继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景廉问:“左象?”
宋景廉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上,臣下罪该万死!”
“你好大的胆子!!”黑将拍案而起!
延和殿内的光线,顿时为之一暗,黑将那雄壮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样猛地矗立在众人面前,直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烛火,也为之摇曳不定。
面对如此之盛的威势,冯冲感到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来。
莫降也不禁感叹,此人倒是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
这时,宋景廉战战兢兢说道:“臣下也是万般无奈,只为了救那王维翼的xìng命,只为了主上的大计,万不得已才假传将令,将莫降带来……”
黑将指了指宋景廉,望着对方抖个不停的脊背,终究还是忍住了怒火,随机一甩手道:“看在你一心为孤着想的份上,此罪暂且记下——你且站起来!”
宋景廉额头贴地说道:“臣下自知罪孽深重,是故王公子若不得救,左车若不臣服,臣下万万不敢站起来。”
黑将闻言,怒道:“杨恶,把他搀起来!”
杨恶闻声而动,招呼一声,身后两个黑甲军士迈着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将宋景廉拎了起来——和那两个身材雄伟的黑甲军士相比,宋景廉那将近八尺的身躯,仿若瘦长的毛竹,根本不值一提。
莫降冷眼旁观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心如止水——他知道,这仍是一出戏,一出演给他看的戏,如果将自己带出牢笼不是黑将的命令,那么宋景廉怎么可能调得动那些黑甲军士?
这时,站在黑将身边的那人忽然开口道:“主上,此时且不可动怒——因为愤怒于事无补,若是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莫降听那人的声音,却像是女子一般温柔婉转,听“她”讲话,便像是有一股清流,渗进了心里,安抚着你的心房;可那人的扮相,又像个太监,而且莫降看到,那人的双脚,也是出奇的大,一时间,倒也让莫降雌雄难辨。
黑将似乎很听那人的劝,怒气渐渐消退,他黑着脸坐下,开口说道:“莫降,你也看到了,放你出来,原非我的本意——不过你既然重获zì yóu,就该付出些代价。”
莫降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笑着说道:“有代价的zì yóu,不要也罢——黑将,再把我关回去,我没有意见。”
“莫降,你大胆!!”黑将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被莫降一句话撩拨起来,他指着莫降骂道:“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么?!”
黑将发起怒来,极为可怕,尤其是他那张极丑的脸,也因为愤怒变的更为可怖,但莫降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是故面不改sè回应道:“你若是要杀我,也不必等到现在了——既然你已经坐实了我的叛徒身份,既然你已经成功的诱我出招杀你,你却仍留着我的xìng命,这一点,我也很是困惑。”说着,莫降抬起头来,直视黑将那双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究竟有什么顾忌?”
“主上的顾忌,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人才。”宋景廉及时插言道。
莫降紧接着说道:“之前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做你的棋子,也不可能做你的属下,你我互相帮助的情况只会在一个前提下出现,那就是你我双方平等自愿的合作!唯有这样,才能化解你我二人的矛盾。”
“难道在你看来,做孤的属下,代表着一种耻辱么?”黑将沉声问道。
莫降则回应道:“早些时候,你我之间的矛盾绝不似今天这般不可化解,你我的关系为何变成今天这样——我想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所以说,会有今rì这样的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不步步紧逼,我又怎会反叛于你?你若不想将我除掉,我又怎会对你有如此之深的敌意?”
“孤早就说了,孤不是要杀掉你,孤那样做,只是为了驯化你的野xìng,只是为了不让你体内的诅咒之血再次涂炭生灵……”
“老生常谈的话,就不要再提了。”莫降打断了黑将的话,正sè道:“为了彼此的利益,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仍是想着将我收至麾下,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在你看来,孤就那么不值得效忠?”黑将又问。
“坦白的说,你确实不是我心目中的明主。”莫降用真诚的语气说道:“而我这个人又不会行那违心之事,所以我向你效忠的局面,永远不会出现——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此浅显的道理,您不会不知道的……”
终于,黑将叹口气道:“真是想不到,偌大一个诸子之盟,都被我朱乾濠握于手中,区区一个莫降,却无法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