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夜色中,“梁上”发出一点轻响,四周原本静悄悄的空间都传出几点声音,有些像是脚步声,有些则是金属。
“诶?”顾北北抬起头看去,感觉像是很多人都伏在房梁上一样,这一下四散开来。
花茶也紧张地捏起符箓,横在胸口前,目光在黑暗之中摸寻起来。
“疯子,灯!”他叫道。
风颠眼疾手快,立刻朝着手边的开关按去。
啪嗒一声,白炽灯滋啦滋啦地响了两声,灭了。
紧接着叮当连声响起,顾北北瞧见雪白的墙壁上紧紧插了两枚梅花钉。
“……闭眼。”与此同时,空中传来一声沉稳的嗓音,凝练低沉,又带着电荷的聒噪,让人难辨声源。
话音刚落,顾北北忽然闻到一阵刺激的味道,浓烈得让她喘不过气来,紧接着眼角就开始渗出辛辣的泪水来。
越是流泪,就越忍不住往嘴里大口大口吸进这股浓烈的硫磺气味,咀嚼在嘴里就好像是干嚼蜡一样恶心,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怎么这么笨,走。”
“啊?”
顾北北只觉得鼻子一酸,耳边传来呼啸的声音,她意识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像是已经浮在半空中,整个人的腰间一紧,不多时就被扔在了地上。
顾北北猛地咳嗽了几声,胃酸好像一瞬间也要翻涌上来,强行忍耐住之后,顾北北才模模糊糊睁开眼,眼泪仍旧在眼眶里转动,视线十分模糊,但她好待见到两道墨色的身影,一个十分高瘦,另一个低矮,像是蹲在地上。
顾北北蜷曲着身子,视线逐渐恢复过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离尾巴胡同并不远,或者说他们就在楼上——砖瓦的小平房楼顶,顾北北斜倚在一块突出的瓦片上,整个人几乎是悬在空中,看上去有些危险。
“这是哪?!”顾北北差点尖叫出声。
她视线里那个高瘦的男人眯着眼看向她,道:“安全的地方。”
“哪儿?”顾北北挣扎起身,摇摇晃晃地支起上半身,又不敢再动弹了,浑身颤抖地失声叫道。
“你是谁?”
男人迟疑半刻,忽然扯开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稚嫩,睡眼惺忪的脸孔来,发梢四处摇摆过后,又从兜里取出一副又大又厚的眼镜,贴在眼前,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红,你……你是谁?!”
顾北北瞪大了眼,被眼前这个年纪跟自己相若的少年弄得有些无语。
“喂,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又问我是谁?你才是,到底是什么人!我,我可报警了!”顾北北掏出自己的手机。
这男人似乎也大为震惊,没想到竟然失了手。
“啧……早知道就应该戴上眼镜再行动。”他的眼镜片实在太厚,以至于隔着镜片,连他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那你放我回去!”顾北北被半吊在悬空的阁楼上,整个人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会从这半边瓦片上掉下去,十分不安稳。
“竹白,至少你还在。”这男人戴着眼镜,直接无视了顾北北的请求,他来到蹲坐一旁的男孩旁,瞟了一眼窝在地上的竹白,神情变了。
“拜托你了……放我下去好吗?”顾北北几乎是央求似的说道。
“阿白!”他大叫:“你的手呢!你的腿呢!”
竹白没吭声,两只眼睛就像是死了一样,一声不响地窝在角落里,像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一般。
不论这男人怎么质问,竹白都不发一言。
顾北北看着竹白柔软的身子,身体赫然露出的畸变和缺口,以及那神态,心里很不是滋味。
“都怪我……”
她不禁脱口而出,道。
男人放下松软的竹白,大步流星地来到顾北北面前,即使在这样摇摇晃晃的屋顶,他却能如履平地。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抓起顾北北的衣领,质问。
顾北北的眼睛撇开,还没等回答,这男人就一口咬定似的说道:
“是不是你们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果然,你们这些相师,没有一个好东西。”
男人的目光在厚厚的镜片下似乎闪着光,他伸出手,手上握着一把锐利的小刀,抵在顾北北的脖子上。
“你把他害成这样……我……”男人义愤填膺,胸口一起一伏,嘴角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刀片十分尖锐,看起来并不是用来拼杀的刀具,更像是暗杀时一剑封喉的暗器。
这刀片几乎遇着顾北北白皙的皮肉,就轻而易举地割出了一层浅浅的血痕。
顾北北慌忙运起法力想要抗衡,谁知道身体却有些绵软,她大惊失色。
“不用费力了。我知道怎么对付你们这些相师。”男人另一只手扼住了顾北北的几条经络脉门,配合他撒下的催泪弹,一时间顾北北竟然半点法术都运用不出来。
“等等。”顾北北挣扎着苦苦说道:“不是我……”
男人厚厚的镜片遮住了他的视线,一时间瞧不出他的脸色。他的手腕很细,手指也纤长,看起来不像是有这么大的力气,可顾北北使出浑身解数,也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半晌,男人松开手头上的刀片,巧妙地藏进了袖口里,嘴唇轻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问,“老老实实交代,否则……你懂的。”
顾北北松了口气,她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取走自己的性命。
她更不敢怠慢,把发生在竹白竹红两姐弟身上的事,跟这神秘的男人一一交代清楚。
听完顾北北的解释,男人皱着眉头,犹豫再三之后,放开了顾北北。
“真的不是我……”顾北北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道绯红色的血痕蹭在手上,她下意识抹掉,来到男人面前,目光瞥向一旁呆怔无神的竹白身上。
“总之,相师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男人撇撇嘴,苦笑一声。“我迟了一步,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话不能这么说,四大家族他们的确有一些坏人,但是,相师中也有很多好人……”顾北北赶紧解释。
“好人?”男人回过头,看向顾北北,冷笑道:“谁是好人?你?还是你们那个可笑的反道统联盟?那不过是一个新的利益群体罢了,等你们把四大家族,道统之类的踹开,你们自己不也一样成了坏人?有什么区别?”
顾北北回答不上来,她一心想着复仇,从没想过这些深远的问题。
男人拍拍手,把竹白背起来,几个纵身到了一处隐蔽所在,把他藏进一个小小的坑洞里,又抓来几片昏黄色的砖瓦,摞在竹白四周,给他堆了一个小小的掩体。
做完这些,男人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顾北北急切问道。
男人顿了顿,道:“我还有一个朋友,她在你们的人手上,我不放心。”
“你要救她回来?”顾北北问。
“不行吗?”男人反问道。
顾北北摇摇头,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没有恶意,没必要用那种方式出现,我想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你只要跟大家好好说,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毕竟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四大家族。”
“共同的敌人?”男人笑了笑,忽然回过身,冷冷地来到顾北北身前。
“你不要会错意了。我们可不存在什么共同的敌人,对所有相师,我们都有敌意。唯一的同伴,对我们来说,只有这个。”
“这个?”顾北北不解。
男人搓了搓手指,笑道:“钱。”
说完,他的身影吊诡一般在房顶上飞快地穿行起来,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浓墨一般的夜色里,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等……”顾北北还没来得及喊住,便再也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了。
“糟了。”顾北北急的直跺脚,如果让他这么去了,两方非得打起来不可。
她犹豫再三,决定还是得赶回到花茶的店里。顾北北没有上房飞檐的本领,身上又没带什么法器,只能狼狈地从上面爬下来。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几个屁股蹲儿,当她赶回到花茶的店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仿佛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一般,四处蔓延的肃杀之气率先让顾北北心跳停了一拍。
她见到花茶和酒鬼严阵以待,两人守在门口,屋内的苏辰良和风颠两人手持符诀,丝毫不敢怠慢,而吴根则颇有些狼狈。
当中一人,正是硬闯进来的厚眼镜少年,他灵敏地钻过了几人的防备,只是遭受第一轮进攻之后,屋里几人的防备心都提高了几个层次,因此这少年也没法轻易脱身了。
他一只手揽着身旁的竹红,眼睛发红,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细长的断刃,身体上或被炙烤,或被冰刺,多处伤口卷起数层汩汩涌血的肉块,身体已经很难支撑。
“等等!”顾北北抢先一步回到屋里,大叫道:“各位,是误会。”
“北北,别过去!”花茶没想到顾北北从身后冲了过来,忙抓住她的胳膊,只可惜晚了一步。
顾北北抢身到了众人中央,拦在这少年和竹红面前,大喊道:“大家别打了,他不是……”
然而顾北北的话还没说完,断刃就忽然从后向前,穿到了顾北北的腰间,从她的胳膊网上挑开,刺进了她的肩胛骨里。
顾北北眼睛发白,整个人愣了愣,一股钻心的疼痛,和鲜血狂涌的冰冷感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她缓缓回过头去,身后的少年神情已臻癫狂,他抓住顾北北的咽喉,低声道:
“谁敢再耍滑头,这个女人你们还看重吧。”
顾北北愣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她呼出一口气,彻底成了这少年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