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这里面最惊讶的,既不是风颠,也不是花茶,而是躲在少年背后,伤了半条胳膊的竹红。
“你说什么?”少年愣了,他面目上有汗,身体不住地哆嗦,刚才竹红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什么,让他的内心发生了如此大的动荡。
竹红的态度却很是坚决,这次她放大了声音,说:“你放了北北小姐。”
少年尽管十足地不情愿,仍旧松开了手里的刀刃。断刃上染满了顾北北身体里的血痕,她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两眼放空。
“师姐!”吴根刚冲上来,就被眼前少年嘶吼的声音逼退,一时间尽管关心顾北北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敢贸然上前。
“这就是你的目标么,红。”少年忽然想到什么,翻转刀刃,一根手指轻轻抹过,刀刃上的血迹一扫而空,他轻抖手腕,地上多了一抹血渍。
竹红咬着嘴唇不吭声。在他们武夫一行之中有这样的规矩,受托之后,是不能留主顾的姓名,不到万不得已,更不该暴露目标对象。
“其他人呢?”少年人问,语气轻柔,就像是叙旧一般,似乎丝毫没有把身旁几人放在眼里。
“……”竹红低吟不语。
看来这女人的话并不假,少年叹了口气,道:“整个小队如今只剩下你一人,你还要坚持这狗屁道理么?”
竹红摇摇头,倔强道:“还有我弟弟。”
少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四周的几名相师,道:“看来今天咱们没法全身而退了。”
“那也不能违背契约。”竹红抬起头,说道。
少年苦笑,蹲下身,抓起竹红的手,说道:“但我也不能让你再受伤了。”
“那怎么办?”竹红问。
“放心,我不伤她。”话音刚落,少年猛地掷出断刃,又紧跟着运力,这断刃在空中一波三折,噔的一声响,在半空折成好几截,最后断在四面。
一时间四处的墙上都有响声,或有些甚至像是脚步声。
原来这就是最开始,顾北北听到很多人的疑惑感,竟然是如此单纯的技巧。
为了防备少年的忽然袭击,几道符箓立刻迎合他掷出的断刃,封住了他的去路。
与此同时,少年的手腕抖出一条修长的绳索,宛如有灵性一般地卷住顾北北的手腕,少年轻轻一拽,顾北北就立刻被拿捏住。
“得罪了。”少年低声道。
他一手抓握住顾北北,另一手带着竹红,一步步来到花茶面前。
“我无意伤人。只是这女孩放在各位这里,我实在心里不安心,她是我朋友。请行个方便。”
花茶目光在少年身前打转,他不卑不亢,说道:“这位顾北北小姐也是我的客人,你要走我自然不拦你,但是请你放尊重些。”
少年嗤笑一声,回头看向屋里的风颠,又看了看眼前的两名壮汉,道:“我信不过你们。”
一旁的酒鬼怒火攻心,破口就要骂,花茶立刻拦住了他。
“那你想怎么样?”花茶问。
“我带她到屋顶上,屋上有一些小机关,只是玩玩。你们在下面瞧着,等我走得远了,这些机关过了半刻钟便自然失效,到时候你们用符也好,用什么法术也行,我都管不着了。”
“不成!你那什么机关!都是要人命的东西!”吴根却忽然大叫着喊出声来。
少年回头瞧了一眼吴根,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疯子告诉我的!”吴根倒是知无不言,口无遮拦。
少年苦笑一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花茶犹豫了片刻,道:“我信你可以,但是诸位都是这位顾小姐的朋友,不能轻易交托与你。这样,我这里有一枚符箓,你把他咬碎了吞进腹中,一时半刻我不催动,自然无事。”
少年的视线从厚厚的镜片里射出,一双虎眼瞪得滚圆,他叹了口气,道:“好。”
他没有犹豫,抓过花茶手里的符,一口吞下,转身抓起两名女孩,身手矫健得像一只兔子,转瞬之间就消失在林立的楼宇之中,找不到半点身影。
——
顾北北直觉得身体发软,她醒过来的时候,眼前露出几张脸。首先是吴根那担忧的眼神,紧接着还有苏辰良,风颠,花茶和酒鬼。
几人把顾北北安顿下来,生怕她身上出了什么岔子。
风颠则头一回跟花茶闹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刚才多鲁莽!你怎么能让一个武夫带着北北离开视线!谁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花茶摇摇头,道:“这件事以后再提,目前来看,让他们跟我们合作,比登天还难。”
风颠冷笑一声,道:“这本来就是痴人说梦。我们两股势力的仇怨,可比四大家族深得多。”
武夫和相师之间,势不两立。
这也是顾北北第一次认识到。
她爬起身,刚想拦阻两人,忽然感觉到舌头下有些不自在,于是急匆匆跑到了卫生间。
“这妮子越来越怪了。”风颠道。
顾北北不管两个大人的吵闹,兀自跑到厕所里,当着镜面,伸出舌头,发现自己的舌苔下藏着一张湿乎乎的纸片。
她小心翼翼地摊开纸张,晾干之后,发现上面有一行小字。
“生夜子时,福殿庙。”只有七个字。
顾北北觉得有点儿匪夷所思,但是思来想去,似乎也只能是那两个武夫搞的鬼。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虽说看起来两人并不是顾北北的敌人,只是几次三番地出手伤人,顾北北一时也搞不清楚两人的立场了。
顾北北小脑袋想不出结论,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把纸条撕得粉碎,洗了把脸,回到里屋。
这时,花茶在做念写。
念写是一种隔空探取情报的法术,法门并不简单,对于顾北北这样的生手而言,即使见了也无法模仿。
这种祝由术也是相传已久,却少在江湖出现的神奇法门。
花茶膀大腰圆,身高体阔,他运起气来,整个人的皮肤都冒红光,两只眼里塞了通红的纸,看起来十分可怖。
风颠在他一旁做引。
只有风颠切身潜入过姬府,他找来了姬府的几样东西。顾北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都是一些杂碎的小玩意儿。有些是花瓣,有些是碎石,只有一样东西,顾北北只觉得心跳加速。
这是一块门匾,大部分的木条被抽离,只剩下一块碎片,碎片上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字迹,斜向蔓延在木板上,像狰狞的爪牙。
但是这字顾北北认得。
莫府。
这是莫家的东西。
念写需要媒介,媒介通常是作念作想的关键物品,或是地基石块,或是人物的鬓角毛发。
以此作为基础,花茶可以凭借自己的法力,运气缔造出想要念写出的实景。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结合这些线索,身体上发出白腾腾的蒸汽,一脚迈出,胳膊用力挥舞起来,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瞪得支离破碎,目光恣裂在面前的桌案上,嘴里憋出两个字。
“照写!”
话音刚落,他的手抖动起来,手指捏成诀咒,神奇的一幕就发生了。
他眼前的桌案上,一柄狼毫小楷浮在空中,吞吐了大量的饱满墨汁,在一张白纸上精确无误地飘转腾挪了起来,不一会儿竟然成了一张侧写画像。
“这是!”风颠眯着眼。“姬家那个门主。”
一张老迈的脸孔,露出阴险的笑容,手里捧着一颗白玉似的珠子。
紧接着,花茶的脸色由红转为深邃的紫色,纸上的内容更加详细。
四周的景致也被他描绘了出来。看得出来,是一间气势恢宏的巨大宫殿,四周的亭台楼阁高低错落,瞧不见天空,似乎是深埋在底下的暗层宫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深埋底下的场景,顾北北有些眼熟。
紧接着,花茶运气收笔。
风颠不紧不慢地从鼻孔里冒出两团热气,沉声道:“下一章。”
花茶没吭声,两只眼滚圆,却没有焦点,显然在念写的过程中,他的双眼已经成了探取的媒介,无法视物。
花茶只点点头,没吭声,继续往下念写。
下一张的轮廓出现之后,顾北北的一颗心脏就悬了起来。
这张脸,她怎么也忘不了的。
是莫夜朗的面额,整张脸的轮廓十分尖锐,冷峻得跟深山里的石头一样,又直又硬。
“这是城里有名的莫四爷。”一旁的酒鬼道:“这些年他们莫家金盆洗手以后,从商,听人说势力不小。”
吴根补充道:“那也是后话了,如今莫家内忧外患,可不安生。听说这个莫四爷也倒了台,让他侄女娘舅一家端了个底朝天。”
话说到这,吴根似乎也发现了异状,他先是“咦”了一声,指着花茶念写出来的轮廓,叫道:“这人,这人就是我在姬府里见到的,莫夜朗!”
“你认得他?”酒鬼眯着眼看向吴根。
吴根一抬头就见到了师姐,他朝顾北北一连挥手,道:“师姐,你瞧瞧,是他不是?”
顾北北沉默着来到桌案前。
不用近看,她早知道是谁。莫夜朗的身影被侧写了出来,高大瘦削,一股阴郁的氛围从他身上冒了出来。
莫夜朗此人,正同身边的姬明察交头接耳,姬明察的手抓在门把手上。
两人要去的方向也很明确,这是在莫家的大楼地下。
吴根咬着牙道:“看来这个莫夜朗跟姬家老早就有勾结。”
几人都沉默,花茶的下一张念写也出来了。
这是一张正写:表现的是某个人的第一视角。但没有人知道这是谁的视角。
但顾北北注意到了细节。
这张正写伸出的手上,夹着一枚铜板,这铜板是顾北北讨来的。这是顾老头在上面刻了铭文,保佑自己逢凶化吉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张正写便是莫夜朗的身份。
正写对着的画面,是一个熟悉的阵法,一张熟悉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