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别怨的话信息量太大,一时间众人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就是说,风家嫡女已经纠集了散修这帮闲人的力量了么?”姬明察冷静下来,但手心里仍旧满是汗。
姜别怨面无表情,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我说了,不清楚这个酒鬼背后有多少人在支持他,也不知道这些乌合之众,到底能不能合作。”
姬明察谢过姜别怨,把话题又带了回来,道:“各位想必也清楚现在的情况了,如果姜贤侄的话不错,那么现在的情况很可能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了。”
众人早已经陷入议论纷纷的境地。
这样的场面,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虽然这些散修方士多年来数次对四大家族的统治发起冲击,但一来多数都是散兵,各自为政,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一触即溃。二来,这些散修的方士本身就是血统资质上有缺陷,不像风家嫡女有重大威胁,一直以来,四大家族也没放在眼里。
但是如今两股势力纠结在一起,姬明察也觉得胆寒,更何况如今几大家族的人丁凋零,老的老,少的少,年青一代更多又离心不问家事。
想到这里,姬明察看向一旁乐不可支的姬斌,似乎跟姜家的女眷相谈甚欢,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期三天的大典,未必能探讨出什么来,姬无路作为老一辈的代表,他在最后关头出了一个主意。
“现在全城都清楚,这些妖魔鬼怪要跟我们道统为敌,如果我们就这样不闻不问,当做无事发生,以后怎么立足?”
姬无路道:“更何况,敌在明我们在暗,要是不能先手制约,后患无穷。”
姬无路的话尽管没有什么道理,却能在老一辈的团体中拿住话语权,他的话也没人声张反对。
“姬前辈的意思是,我们要宣战?”归素心问道。
“我四大家族再怎么疲弱,还不至于怕这些没头苍蝇的小辈。诸位怎么想,我姬无路不晓得,但是我个人代表姬家下一封战书。”
他说到做到,慷慨之余,叫人提笔研磨,上来便手书一道硕大的符箓,在符上点名了要旨,正是要跟这帮散修的方士们算清总账。
“至于你们,我姬家倒不强求。”姬无路闷哼一声,把笔重重摔在桌案上,负手离开。
他话都说道这份上了,任何一家要是此时退出,免不了受同僚唾弃。
“我来!”归素心则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拍着手来到桌前,瞥眼看向一旁的姬无路,娇笑着签上自己的名号,代表归家宗族势力共同参战。
苏家两人也立刻到了台前,不甘示弱地勾上自己的名号,紧跟在后的道统大小宗族也都签了名。
转眼间,黄纸符箓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字号,姬无路转过身,捋了捋胡须,看起来十分满意。
他扫了一眼符箓,忽然表情僵住,愣在原地。过了半晌,才道:“姜家这是要金盆洗手么?”
他的视线冷冷投向姜清源。
姜清源默不作声,一旁的年轻人姜别怨上前,替他道:“姜老门主的意思是,姜家历来不愿意与世间争斗,这件事也跟我们没有关系。更何况,他年纪大了……”
“年纪大?”姬无路搓了搓手,箭步来到姜清源脸前,面色十分难看,他指着姜清源,狠狠道:“好一个不愿争斗,姓姜的,我念你年纪比我大,资格比我老,叫你一声大哥,你别把人当傻子耍。”
姜清源别过脸去,不作答。
“哼。”姬无路笑道:“二十年前,铲除风家一役,姜家可是头一位的大功臣,当年降头诅咒的法术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如今年纪大了,胆子倒越来越小。你胆小也罢,说胆小的事咱不计较,什么叫与世无争?难不成诸位这次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出此下策么?”
姜清源的脸色涨红,被姬无路戳中了痛处,他闷哼了一声,掉头要走。
然而姜清源连大厅都出不去,姬无路叫人拦住了他。
姜清源回头沉声问道:“姬门主,这叫待客之道么?”
姬无路冷笑道:“一起行动的才叫客。背后捅刀子的可不是。”
“你这是威胁我?”姜清源冷着脸问道。
姬无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不敢。”
姜清源推开身旁搀着他的两名年轻人,疾步来到姬无路面前,身子骨虽然一摇一晃,但是这个年纪了,还是算得上硬朗。
“我把话挑明了,姬无路,这事儿不靠谱。你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几斤几两,咱们老一辈的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么?斗?你拿什么斗?我看正面匹敌,咱们跟他们也就是两败俱伤!”
姬无路心里当然明白,这些散修方士虽然名义上都是“弃卒”,但是如果真的联起手来,实力不容小觑。但姬无路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联手针对自己。
“我有计划。”然而姬无路还是有底牌,他看着姜清源,冷冷道。
“哦?那我倒要请教请教。”姜清源不甘示弱,问道。
“这个宣战是一个信号,咱们的目的是要逐个击破他们。他们就算真的能联手,无非也是靠了风家嫡女这个幌子,只要灭了他们心头的这个幌子,他们不就是一盘散沙?”
“这么说,姬家似乎很有把握?”姜清源瞪着眼问道。
姬无路笑了笑,道:“这是当然。这是一个机会,只要能够把这些会打洞的耗子聚在一起,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针对这个风家后人,连带这些耗子一起,一网打尽。”
姬无路笃定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心里一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留了后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姜清源问道。
姬无路没有挑明,猜哑谜似的说道:“姜老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风家是怎么崩溃的吧?”
姜清源不吭声了,他浑浊的瞳孔微微转动,道:“这法阵还在?”
“不仅在。”姬无路道:“这个风家嫡女,也尽在我一手掌握之中。”
姜清源堆满脸的松垮皮肉忽然抖起来,他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还当真要看你的。”
“这是自然。”姬无路笑道。
得月楼大宴三天,三天之后,上百人的大宴结束,赴宴的众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一片狼藉。
这之后,有人传言城东的垃圾焚烧厂天降异象,空中雷鸣交错,但市中心却万里无云。
焚烧之后的烟雾升腾成了云朵,像是排布了一个什么奇异的形状,鬼画符一般地在沃野长空中列兵布阵。
这些东西让相师看在眼里,便有了意义。这是四大家族用火符特制的“宣战书”。
很快,这个消息便在尾巴胡同里传开了,原本祥和的尾巴胡同里,气氛忽然变化了。
络绎不绝的小街上,此时此刻人丁凋零,原因无他,正是四大家族的这封请战,让他们人心惶惶了起来。
——
花茶在药铺子前,百无聊赖地用称斗出药。这药方是酒鬼开出来的,他只管卖。
给客人包好了药袋,花茶就见到屋外满头大汗的几人,都是熟脸孔。
“八爷,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花茶戏谑问道,从后台倒出几碗茶水,分布在桌上。
顾不上喝茶,眼前几人鱼贯而入,脸上写满了焦虑。
“老王也来了?哎哟,鳖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天出了什么事,你们有什么事找我?”
“少废话。”老八道:“花茶,咱们俩交情没有十年也有八载了吧,你恁的害我们?”
花茶挤眉弄眼,笑了笑,反问道:“我们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我怎么害你了?”
“少跟我装蒜,你瞧瞧这是什么!”老八一巴掌拍在花茶桌前,手上的法力把桌面狠狠凹下去一块,足足有两寸深浅。
花茶撇开他的手,见到巴掌下一张纸折子。他古怪地瞧了一眼老八,轻轻撇开折子,内里画了一张符。
一见到这符文和篆字,花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这是哪里见到的?”花茶问。
老八愣了愣,眯着眼道:“少来这套,你能不知道?”
花茶吐了口烟气,手哆哆嗦嗦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两枚铜板,捏在手心里钻了钻,众人见他滚烫的热汗从脖颈处汩汩渗出,如泉水湍流。
不多时,他睁开眼,又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拽出一杆烟枪,抖了抖烟灰,盖入烟丝,搓上火,细品了两口,才道:
“那帮道统王八蛋,这是下战书了?”
“可不是!”老八忿忿道,忽然又醒悟,指着花茶的鼻头骂道:“你小子少给我装无辜,这事儿你是你鼓捣出来的?”
花茶嘬了一口烟丝,道:“我怎么撺掇?难不成我还能控制这帮孙子?”
“这……”老八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海鳖叫住他。他弓着腰驮着背,脸上罩着一个大铁箍,瞧不出确切年龄,只是一听声音,说不出的老迈。
几人里面,他最是平静淡然,似乎看穿了这些。
“大家好好说话,花茶老板也是讲理的人,他必有一番说辞。”
花茶抽了两口大烟,只“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的确不清楚,不如你问问他们。”
说着,花茶手指一动,身后的帘幕呼地撩开,屋内坐了几人。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掠过去,见到一排坐的齐整的熟悉脸孔,从左到右看去,吴根、苏辰良、顾北北,风颠。
顾北北招了招手,脸上掩盖不住的笑容,一旁的苏辰良摸了摸额头,无奈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