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素心的出现一瞬间改变了战局。她款款几步到了苏明玉跟前。
尽管对这女人没太多好感，但是苏明玉知道这是活下去的本钱，也顾不得面子。
他伸出手，挣扎着起身。然而无用功，苏明玉发觉自己像砧板上的腊肉，被这些钉子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成胤大惊失色，没想到从这狗相师还有援军，又不甘心就此罢手，从后背抽出一把长长的铁刃，闪电般冲向这女人。
归素心娇笑一声，转身，背向成胤。
成胤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大胆。
好机会！成胤在心里大吼，长刃眼看就要把这女人从头至尾斩成两截。
然而水波一般地，女人的脑袋还没接触到自己的刀刃，就兀自裂开，由上而下，噗的一声，溅了成胤一身水。
“糟了……”成胤一咬牙，知道自己中了计，正想抽身返回，忽然胸口，背上，脊椎，还有碎掉的肩膀，都是一阵剧痛。
他无心恋战，知道这么下去，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从腰上解下一道粉尘弹，使劲砸在地上，翻滚着离开。
“交给我！”烟雾中，一道墨色身影抽出，眼看就要追上成胤，忽然被归素心拽住衣领。
“归冲，别追了。”归素心望着浓墨的烟色中的身影，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说了，他快不行了。”
从阴影中冲出的自然是归冲。他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苏明玉。
“周身大穴被刺中，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这……”归冲一看到苏明玉的模样，就知道，恐怕这个“大拿”，撑不了太久。
“归冲，让你入我归家有多久了？”忽然，归素心望着烟雾散尽的方向，问道。
归冲愣了愣，不知道这么紧张的时候，这女人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他收起兵刃，想了想，道：“三年了吧。”
归素心伸出手，轻轻捏住归冲的下巴，眼角微微蹙起，道：“三年了，你还是这么冲动。”
归冲低下头，不吭声了。
苏明玉见两人有心你侬我侬，却把自己晾在一旁，很是怒火，道：“有劳归门主大驾，苏某很是感激。只是，这……咳咳……”
他憋了许久才能说出一句整话，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
“你还活着啊。”归素心笑了一声，微微拂袖，露出赤条条白兮兮的胳膊来，轻轻抹过苏明玉身上的几处要穴。
说来神奇，苏明玉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血涌似乎也止住了，要害处的钢钉也好，伤口也好，一时间都不那么痛了。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仍然无力。
“我只是用幻术缓解了你的痛苦，你别动。”归素心道：“我可不懂医术，你现在的样子，神仙也难救。”
苏明玉咳嗽几声，道：“有劳门主费心……烦请，咳咳，烦请你，把我交到我苏家门主手上，他们，他们自然有办法医好我。”
归素心没吭声，忽然到了归冲身前，不急不缓地问道：“你怎么恁的不小心，让苏家的公子爷伤成这样？”
归冲低下头不敢吭声。
归素心左右看去，问道：“只有你们两人么？”
归冲道：“还有十几名相师，跟我们同行。”
“人呢？”归素心微微蹙眉，问道。
归冲摇摇头，愣了愣，道：“这些散修的方士们诡计多端，把我们引来这里之后，分开我们，叫我们孤立无援逐个击破……这些相师，恐怕在各处缠斗。”
归素心的眉头皱的更紧，脸上活像一副工笔画，褶皱布满了额头上的线条。
“跟我来。”归素心甩了甩袖子，领着归冲离开了。
苏明玉留在原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几乎都要绝望了，两人才回来。
这次带了十几名灰头土脸的相师。
“这是怎么回事？冲，他们一个个都中了幻术么？”归素心从各处找来这些失散的相师，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自觉得”跟散修的方士有了一番恶战，要不是归素心解开他们身上的咒语，恐怕至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跌入幻境。
归冲不吭声。
归素心眯着眼问道：“冲，你的幻术造诣并不差，这次苏家折了一名大将，你能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归冲咬着牙，低头说道：“是我的疏忽……”
苏明玉听两人对谈，忽然觉得云里雾里。自己虽说伤重，但不至于就折在这里，他们在说什么？
“行了，道歉有什么用。”归素心道：“苏家义勇当前，为了我们道统的利益做出巨大的牺牲，理应厚葬，但是现在情况紧急，冲，你带人去挖个坑。”
苏明玉越听越不对劲，他睁开眼，问道：“你，你们在说什么，我……我还活着。”
归素心冷冷瞥过来一眼，视线冰凉，寒冷彻骨，看的苏明玉浑身发毛。
“还不去？”她牙缝里挤出声音，归冲不敢忤逆，带着剩下的相师匆匆离去。
归素心没走，她欠身款款到了苏明玉身前，露出雪白的胳膊和手掌，轻轻在苏明玉的肩头，脖颈，胸膛抚摸过来，顺着他的肌肤，一点点滑到了手臂上，最终停在他右手的手背。
“苏明玉。”归素心低声唤了苏明玉的名字，媚眼如丝，一双瞳孔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苏明玉却觉得内心地里发冷，这种冷汗直下的感觉，几分钟之前，他才经历过一次。
“你……你……你。”他连说了三个你，归素心把细嫩的手指贴在他的唇上。
“苏家血脉相承的印记，能够驭使天下恶鬼，莫敢不从。真威风呢。”
归素心的手指头在苏明玉的手背上画着圈圈，言语也十分暧昧。
如果放在平日，苏明玉只会觉得这是个轻佻的女人的搭讪罢了。但是在这个女人身上，苏明玉却感受无与伦比的恐惧，比生命的恐惧更加瘆人。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归素心轻佻笑了笑，四下看去，见到无人在侧，才道：“苏大哥，我同你商量点事。”
听到归素心叫出这一声“苏大哥”，柔媚有余，却直叫苏明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说。”但他又不敢跟这女人撕破脸皮，只能含糊其词，拖延时间。
归素心没急着出声，轻轻抓起苏明玉的手背，端详良久，才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对付区区这些方士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伙儿心里也都明白，道统有四个当家的，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如今有了风家嫡女这个噱头，改朝换代的日子也该到了。”
苏明玉瞪大了眼，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女人的野心居然如此大。
“但是啊，我们心知肚明，哪一家人是吃素的呢？各家都有自己的本事。也就是我们归家任人摆布这么久，也该打破这平衡了不是？风水轮流转，也该到我家了呀？”
“你什么意思？”苏明玉咬着牙问道。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归素心呵呵笑了笑，捏起苏明玉的手掌，道：“我在同你商量。苏大哥，你如今的样子，伤重垂死，即便送回去，大战在即，也只会拖累大伙儿。我有一个主意。”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会死！我可是苏家后辈的精英，是未来的门主，你在胡扯什么？!”苏明玉撕扯着嗓子怒吼道。
归素心却仍旧置若罔闻，继续道：“你手上的印记，我听人说过，只要辅以血肉之躯，印记本身契约的邪鬼就能供人驱使。我的苏大哥，我想问问你，要是你死了，你的手背还活着，这些邪鬼会怎么样？”
苏明玉听着这个女人温婉地说出冷血的话语，挣扎着想要动弹，却抽不出半点力气。
“可惜啊可惜，苏大哥，你太冒进了。”归素心娇笑着起身，踏在苏明玉的胸口上。
唔……苏明玉的意识逐渐远去，他冷笑着看向眼前的归素心，内心里有无数的不甘和恐惧。
挣扎。苏明玉最后残留的意识是痛苦，痛苦之中的挣扎，手臂上的血痕开始裂开，归素心捏住他的手臂，就像是从中裂断了一般，活生生将闪着微弱红芒的印记扯下，放到嘴边，轻轻舔了舔。
“很美味，多谢馈赠，苏大哥。”归素心轻轻撩开胸口，把这蠕动着的肉块塞到胸前，眼角弯成了月牙。
苏明玉的身体被扔进了坑洞里，没有人过问他的手去哪了。
即使是苏家问起来，归素心和归冲的说辞也都是一致的。
苏明玉好大喜功，弄巧成拙被散修的方士俘获，手里控制邪鬼的印记也不慎丢失。
即使苏家的当世门主苏明润问起自己侄子的行踪，两人也是一致口径。
“妖女没有找到，我的小侄先出了事，你们归家的威风可够大的。”
第一次行动破产，四大家族重聚在得月楼里，共商大计。
然而这一次的“大计”，更像是扯皮。
各家都有一番苦水要倒，这里面最意难平的，便是苏家。他们折损了苏明玉这个晚辈中最有才华的弟子不说，连祖辈相传的鬼邪印记也丢了，这件事让他们大受挫折。
苏明润撒泼打诨，非要归素心给他一个说法。
“你们归家人完好无损，我侄儿却死于非命，这件事不说清楚，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明润指着归素心大骂，他老早看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气极，这件事又让他蒙受不白损失，更加气愤。
归素心却道：“自己的弟子出了什么事，难道还要我们外人照顾着？实在抱歉，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不是你们归家的老妈子。”
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好了!”姬明察喝止了两人，道：“这都什么时候，还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