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北歇了一口气,跟着成胤逃到树林里,一路上的灌木丛把她细嫩的肌肤划得不像样,她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瞧见没有,两人最后还挤眉弄眼地看我们!”顾北北大笑起来,道:“追不上了吧!”
进入森林以后,连那些聚拢在身边,令人讨厌的蛇虫鼠蚁都消失了。顾北北这才松了口气。
“成胤?”顾北北喊道,脚底踩着厚厚的树叶,林子深处静籁无声。
没有回应。顾北北心头有些发凉,她下意识握住手里软软的手掌,四周八条人影已经散去。
“成胤?”顾北北又叫了一声,拽过来一道低低矮矮的身影,全身上下照着乌黑色的紧身服,他扯下脑袋上的面纱,露出一脸焦虑的神色,道:
“姐……”
瞧着这陌生的面孔,顾北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
一张陌生的脸孔,温润的脸蛋镶嵌在瘦弱的身体上,小男孩的声音显得很稚嫩,顾北北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跟着的身影不如自己一半高。
“我是……我是武夫。”男孩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她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笑道:“我太冒失了,竟然跟错了人。也不知道成胤去哪里了。”
男孩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北北,眼波如水,好像有话要说,想了想,又使劲摇摇头。
“你们武夫也真是,像你这样半大的孩子也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吗?”顾北北不禁抱怨起来,一连摇头,道:“真不知道成胤是怎么想的。”
男孩想了想,道:“成胤说,武夫不分年龄……而且,我们人手不够。”
顾北北笑了笑,拍拍小男孩的肩膀,道:“我要是早知道,一定让成胤给你放个假。你跟成胤关系很好吗?他现在在哪里?”
小男孩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半蹲下身,在林木间穿梭,小手掌紧紧拽着顾北北,汗水一点点顺着掌纹滚落。
见他欲言又止,顾北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有什么话,跟姐姐说吧。”
“成胤说……一起走是走不了的。所以……”男孩支支吾吾道,从腰间取出短刀,披荆斩棘,给顾北北分出一条路来。
“所以什么?”顾北北追问。
小男孩犹豫了好一会,话里带着一点哭腔,道:“他……成胤说了,姜家人诡计多端,手上又有顾北北姐姐的把柄在,实力不俗,如果让他继续查下去,我们都会遭殃的。”
“他干什么去了?”顾北北问。
“成胤说,他要去毁掉踪迹。至少要查明白,这个姜家人是怎么准确追踪咱们的,而且如果放着不管,大家都没法离开这里……成胤说,以后就让我保护姐姐,所以……”
小男孩的手掌捏的更紧了,顾北北的心里却是一荡,脚步轻浮,整个人差点软在地上。
“你没事吧?”小男孩转身看去。
顾北北摇摇头,道:“不行,我要回去救他。”
小男孩拽住顾北北,从怀里摸索一阵,取出一张符箓,塞进顾北北的手里,道:“这是成胤让我交给你的,他告诉我,如果你要回去救他,就用这个。”
“这是……”顾北北低头看去,手里的符纸翻起褶皱的卷儿,看起来十分破旧,她当然认得出来,这是与命数联系的命符。
符箓上的文字有些毛躁,顾北北拿在手里,符纸忽然之间燃起了幽色的火焰,看的顾北北发怔。
“成胤的命数在减弱……他,他已经不行了。但是他说,在自己达成使命之前,不会死的。”
使命?
顾北北抓着染了一半的符灰,紧紧捏住拳头,想起刚才忽然之间调转方向的那些蛇虫鼠蚁,心里五味杂陈。
“走吧。”小男孩咬了咬牙,抓着顾北北的手,他们已经从林子里传出来,从一棵老梧桐的树洞里找到了回到城隍庙的地道。
顾北北犹豫片刻,抓着手里的符纸,道:“他还没死,这张符只烧了一半。”
小男孩:“姐姐,那可是姜家最强的第三代,是天才来的。成胤虽然很厉害,但他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再说了,这张符是成胤出生时他父母留给他的,已经过了二十年,效用很浅了,它烧起来,就证明成胤已经……”
“姐姐……如果成胤没事,这张符不会烧起来的。”小男孩的脸色有了一层阴霾,却强打起精神,抓住顾北北的手。“走吧。趁还没有人发现。不要让成胤的心血白费。”
顾北北犹豫了片刻,她看着烧了一半,符文逐渐淡去的符箓,把它收在自己贴身的囊包里,咬了咬牙,伸出手抓住小男孩的手掌。
“我会,回来的。”顾北北回头瞧了一眼,跟上男孩。
两人急匆匆钻过树洞,顺着又窄又深的洞渠一路向下,不久抵达了城隍庙宇下的地下室里。这里很隐蔽,两人从天窗上的暗格贴身进去。
要不是顾北北身体纤细,恐怕进不去这样的暗格。这里原本只容得下像男孩这样的小孩子,花茶这样的体型想进来似乎不太可能。
两人拍拍手,从天窗上落下,小男孩低声支吾了一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鸡叫,趁此机会他取出两枚鹅卵石模样的东西,放在手里使劲砸了砸,顾北北脚一落地,觉得整个房间晃荡起来。
她摇摇晃晃跌坐在床铺上,头重脚轻地一屁股软了下去,再抬起头来,刚才的密道严丝合缝地与天窗上的石墙合并在一起,没有一点痕迹。
顾北北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只是这个梦里,她很难释怀的一个少年,就这样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想到这里,顾北北拿出手里的符箓,视线凝聚在符箓上的文字,心绪不宁。
一夜无事。
姜家人的搜查没有奏效,离城隍庙不远的宾馆倒是出了事,天一亮,道统的人想要收拾这片残局很费功夫,消息也不胫而走。
顾北北一直睁着眼,东边的天色转亮后,她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成胤的计划成功了,姜别怨的追捕到此为止,似乎无法再准确深入一步。
道统与反道统之间的博弈,自己似乎博得头筹,转危为安。
但是顾北北的内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她喃喃道:
“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今后不知道。但你昨天可是遇着大麻烦了,不是吗?”
“是啊……”顾北北下意识回应了一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猛地爬起身,左右顾看去,房间内陈设简洁,没有人。
顾北北眯着眼,四处看去,试图用天眼的法力搜寻古怪的声音来源,只是觉得一股莫名寒冷的气息隐匿在自己的身周,仍找不到所在。
她警惕地抓起床边的风雷尺,压低声音,道:“什么人?”
这声音又传来。
“你说呢?”
这一次顾北北留心听了,声音虚无缥缈,说是鬼魅也没人不信。但是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从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声音,顾北北很确定,有人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少装神弄鬼,出来。”顾北北的心情很不好,语气也变得十分凌厉。
“出来?”这声音似乎打定主意要跟顾北北玩闹。“我一直都在,你只是瞧不见我。”
顾北北疑惑不知所踪,忽然床板动了起来,把她吓得整个人翻滚到了床下。
这时候,床弓收缩,当着顾北北的面,一道巨大的隆起成了人体的脊背,整张床也不再是床,成了一个弯弓搭背的老年人,他敲了敲背,笑起来。
“小丫头在老头子背上睡了半宿,却还没认出来,现在倒怪我躲起来了?”
顾北北吓了一跳,这人竟然是海鳖公。他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盘踞在水底的甲鱼,身体一收一缩,脑袋一进一出,收起长袖,挑了挑嘴角的两撇胡子,笑呵呵来到顾北北身前。
被老鳖公这古怪的举动吓得浑身发抖的顾北北,一动也不敢动。她哆嗦着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北北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成胤的事,又怕让他们知道自己夜晚的行动,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老鳖公不吭声,顾北北往后退一步,已经到了门边。
她一转身,忽然间撞在一团软糯糯的东西上面。顾北北抬起头,只见到八爪鱼似的老八。
老八双手双脚十分柔软,跟腱张开,好像一张巨大的蛛网挂在门后,随着大门打开,老八的脑袋转向一个诡异的角度,咯吱吱地转了过来,看向顾北北。
“顾小姐,今天早晨,姜家人的两员虎将——两名高辈分的相师,姜流的左右手被发现死在城南的一家宾馆里,现在各方势力都没有半点线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顾北北咬着牙转身到了窗边。
她呼哧一声,猛地扯开天窗,从这里直通地上。
“我去吹吹风。”顾北北道,径直往外看去,却见到一张大写的马脸从上探下来。
“北北,是我,幺鸡。”窗洞外传来声音。“我知道你救了我,但是这件事更关系到大局。昨晚姜别怨和姜家人发生一场角斗,如今道统内部乱了套,是个好机会。”
顾北北跺跺脚,道:“你们说什么,我不清楚。”
她转身来到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这时候,屋外进来一个壮汉,他一巴掌撂下挂在门上的老八,道:“装神弄鬼吓唬谁呢?大哥的消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