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有些惊讶。他不记得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虽然这家店是他邀请刘意远前来的,但是这段记忆非常恍惚。
但此刻他意识清醒,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的男人,两眼的瞳孔分别转向不同的方向,并且随时朝着时针不同的方向转动。他的发梢又长又乱,从脑袋顶上蔓延到了胡须旁,脸颊的赘肉一边浮肿,一边深凹,看起来像是个老头,却做着鬼脸。
罗星觉得这眼睛既滑稽又可怕,当这眼睛珠子,它骨碌碌,一格一格缓缓推到罗星眼前的时候,男人就好像是装上了发条的玩偶,一个箭步朝着罗星冲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往后退去,才意识到这男人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那份合同。
“摁住他!别让合同丢了!”刘意远大惊失色,脸上顿时没了一点血色,他急匆匆上前,有些臃肿的身材限制了他的发挥,整个人扑了一空,一脚没踩住,在光滑的地板上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男人抓起合同,掉头就跑。
罗星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文件的重要性,跟刘意远两人一前一后追了上去。好在这男人两腿似乎也不是一般长短,走路一瘸一拐,跑不快。
刘意远就地一扑,抓住他的下体。
罗星觉得像是年轻时的足球训练,他几步冲到这人跟前,既不迅速也不矫健,但是罗星心里清楚,这份文件对莫总,对莫家,乃至对自己的承诺来说,是多么重要。
他脸烫红,只因为刚才的误解,这下更不再犹豫,他顾不得自己的生命形象了,撒开步子把这人摁倒再地,末了不忘补上一句:
“哪有你这样的服务员,太没素质。”
顺手从他手里抢过这份合同,刘意远抓着他的手就要走。
“老刘,你到底急什么?”罗星不解。
刘意远一把勾住罗星的肩膀,往后睥了一眼,嘴里吐出几个字来:“你自己往后看。”
罗星一回头,就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从外涌来的十几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视线集中到了两人身上。
刘意远当机立断,猛地抓着罗星站起,一脚抡圆了把身旁的桌子凳子踹到路中央,抓着罗星掉头就跑。
身后的十几人像是才反应过来,朝着两人的方向推搡着拥挤过来。两眼无神的这些身影让罗星想起电影里见过的“丧尸”,但是似乎比那更瘆人。
这些“丧尸”被刘意远踢倒的桌椅板凳勾住,一时半会竟然过不来,被卡在原地,互相挤成一片。
罗星吓得够呛,跟在刘意远身后,两人拔腿就跑。
“这是怎么了?”罗星问道。
刘意远毛躁地骂了一句,随地啐了一口,道:“还能咋了,叫人发现了。妈的,这群人就是猴精猴精的。”
“发现?他们?老刘,你老实交代,你跟莫总到底惹了什么人。”罗星不忘了追问。
“别吭声,先甩脱他们,不然莫总也应付不了。”刘意远抓着罗星,两人勾着肩搭着背,耸着胳膊埋头在街上,低调着进发。
“咱们去哪?”罗星又问。
“不知道,”刘意远往后看了一眼,罗星也跟着瞅了瞅,没人。“他们狡猾的不行,咱们恐怕看不到,先走,摆脱了再去见莫总。”
“莫总在哪里?”罗星现在关切起来。合同他没细看,但如果是真的,那么莫家的振兴并不是一纸空谈,一想到这,罗星眉眼都有些湿润。
“唔。”刘意远迟疑了,没吭声。
罗星又问了一遍,刘意远才有些不耐烦地道:“在第八会所,这两天必须去那。你别问,一会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罗星当时就无语了:倒是把我的湿润还我。
两人背着身,只找大路走。但是过来有约莫半个钟,仍旧不见有人,罗星起了疑,问道:“真有人跟着吗?”
刘意远也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着,但是这条路你熟么。”
罗星看了眼路头,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里像是胭脂街,但是看路牌是光明路。可光明路胭脂街都是小巷子,哪有沥青路面?再说了,咱们是从喜庆街走出来的,这条应该是方家大道才对。这是哪?”
罗星越理越乱。
刘意远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朝着罗星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长出一口气来,道:“看来没错,咱们中了人的套。”
“什么套?什么意思?”罗星还是没明白。
刘意远抓着罗星来到街边,他们瞧见一个古怪的东西。电话亭——去年政府改建大路之后,罗星再没见过这东西,破旧的电话亭又出现在街头,氤氲的雾气跟在电话亭后头包围了两人。
刘意远带着他钻进电话亭里,两人挤在一个又小又窄的亭子里,刘意远取下听筒,装模作样地塞进去两枚硬币,眼珠子四下里转动,才道:“你小时候听没听过,城里有人拐卖小孩,毛巾上用药,往脸上一捂,你就不省人事了?”
罗星有些懊恼,道:“你搞这些有的没的,就为了说这?”
“当然不是。”刘意远挂下电话,道:“现在咱们等于说就是被人给迷住了,进了他们的圈子里,业内有种说法。”
“什么说法?”
“中邪。”刘意远断然道。
罗星只觉得刘意远前段时间发烧烧坏了脑子。怪不得他醒来后神神叨叨,罗星立刻就想明白了,他拍拍刘意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也不怪你,老刘,中年男人病一场,不容易,知道你压力大。”
“说什么呢。”刘意远哭笑不得,道:“我看你也是太不清楚状况了,老罗,你看看,什么时候你见过下午起雾?”
罗星嘟囔道:“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电话亭的事你没法解释。”刘意远道。
“兴许是有些位置没有落实。这条街咱们本来就面生。”
刘意远被罗星气的抓耳挠腮,说什么他也不信。
“这么说,你应该懂。”刘意远眯着眼,道:“咱公司里本来是有鬼祟作怪的,你知道吧?”
罗星迟疑片刻,忽然抬起头,道:“老刘,咱是无神论者啊。”
“你个憨驴!”刘意远泄了劲,道:“跟这没关系!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是有门道的,这里面玄着哩,你只是不懂。”
“我是不懂,也不想那些。刘意远,你到底想说什么?”罗星纳闷儿。
“我就想跟你说,有鬼祟,就有处理这东西的专业人士,就像你牙疼得找牙医一样。”刘意远自觉得谆谆教导,循循善诱。“现在这些专业人士,找上莫总的麻烦了。”
“莫总?”罗星愣了,问道:“假定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信邪好了——问题是,咱莫总行得正走的直,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刘意远眨眨眼,道:“不是莫四爷,是老莫总。”
“老莫总?”
“对,老莫总。”刘意远道:“老罗,你来的比我晚,不清楚情况。”
“屁话,我跟你同一届。”罗星骂道。
刘意远嘿嘿一笑,拍了拍罗星胳膊,道:“这话不对,我老子是这儿的老员工,我小时候在老莫总的宅子里玩——按照规矩,你得叫我一声前辈哩。”
“可别扯淡了。”罗星笑骂一句,又道:“你的话还是虚虚实实,不清不白。老刘,我问你,你老实回答,你们在躲什么人?”
刘意远闷下头,抓了抓头发,道:“还不清楚。老实说,这件事怪我。前阵子我出的那档子事,就是这帮专业人士搞的鬼。老莫总兴许有办法对付,但是莫四爷对这里头的门道,没有半点主意。哎,要是顾大师跟顾小姐在……”
“顾小姐也清楚?”
“你别插话。”刘意远忿忿道:“总之要摆平这件事,莫总非得像这样忍气吞声不可。他现在调动各方势力,准备先拿回股市。”
罗星迟疑片刻,心里才安稳了一些。
“现在该怎么办?”罗星道:“老刘,实在不行,咱们叫个保镖公司,我就不信,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刘意远不吭声,他轻轻推开罗星身后的玻璃门,随手从电话亭里抓起一根烟蒂,甩到路边。这烟蒂才一扔出去,倏地的狂风骤起,利刃般将这烟蒂碾得粉碎。
“信了么?”刘意远淡淡问道。
罗星目瞪口呆,久久合不拢嘴。
两人在电话亭里困了很久,直到外面围了一圈熟悉的身影。
“妈的,又来了。”刘意远锤了锤电话亭,四周那诡异的身影聚拢在愈发浓郁的乳白色雾气之中,一张张腐臭的脸庞显得更加可怕。
“他们为什么盯着咱们不放?”罗星问道。“咱也不是鬼啊。”
刘意远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捉鬼的大师就只对付鬼?老罗,鬼可没人贪,更没人可怕。捉鬼的人对付同类,兴许比捉鬼还拿手哩。”
“那他们到底要什么?”罗星问。
刘意远指了指罗星的手,罗星低头一看,明白刘意远的意思了。
“他们是要我手里这份合同?一帮捉鬼的,要合同干嘛?”
“倒不是合同。”刘意远压低声音,道:“我跟莫总推测,这帮人是想杀进商业圈子里来,但又扳不倒老牌的商企,只能用他们最擅长的本领。这合同是莫总翻盘的本钱,你觉得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莫总翻盘?”
“捉鬼的本领?”
刘意远摇头:“阴人的本领。”
说完,他抓过罗星手里的合同书,扯开身后的玻璃门,往外扔出。罗星大惊,没等他反应过来,刘意远拽着他的胳膊离开了这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