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下午,前来福音堂集会的霍雨桐到的较早,见此时只有洛云汉和杜若礼到此,因而他将洛云汉叫至一旁想要单独与对方说上几句话。
毕竟自那日与死神擦肩后,她还未同他单独交流过。
而前夜,得知了此事的艾婉婷刚回广州不久便和潘美琳特意去了她的住处,安抚她未定的惊魂同时,二人还似约好了一般催促她尽早解决终身大事。
“雨桐,你跟我俩一样,眼看就要三十岁了,我们家瑛子和婉婷家的阿闯都好几岁了,你现在还孤零零的,真让人瞧了心急。”
艾婉婷觉得潘美琳婉转的旁敲侧击力道不足,于是直言不讳道:“雨桐,卢庄走了十年了,云汉也消失十年了,而你的青春这么一蹉跎十年也转瞬即逝了,你想想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年,更何况还赶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现在云汉终于回来了,而且你们俩本就情投意合,依我看,以卢庄宽仁的个性,他就算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哦,霍雨桐这下明白了,原来二人今个前来是促姻缘的,当晚她的回答虽然模棱两可,但二友的话她也不可能不深思量。
此刻,福音堂内,洛云汉见霍雨桐竟罕见地面露羞容,似有难言之隐,颇感意外的他不禁问了句:“怎么了你?”
这时,环顾后,见杜若礼正在侍弄盆栽,稍显心安的霍雨桐这才低声对其说道:“呃...我...这里还是不太方便,这样吧,你今晚有没有空?我今天正好休息,如果你也空闲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好啊,我也正想跟你说个事呢!那待会结束了,我们一起走吧!”
正有此意的洛云汉心想太好好,因而当即应了下来。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又瞬间改口道:“不妥,我向来走偏门,你走正门,我们还是你家见吧!”
而就在这时,冯少白、艾婉婷夫妇正好走了进来,二人的对话也便及时终止了。
不一会的工夫,七八个会众陆续到场,冯少白便与众人商议起了近期发生的两件要事来。
第一桩为冯少白的老同学温仕宜不知从哪得到了他的住址,欲邀冯少白去温家小聚。
这温仕宜如今是邓准的首席幕僚,能力自然不容小觑,且他在信中竟隐约流露了自己想要与冯少白结盟的讯息。
这消息非同小可,若是温仕宜可以弃暗投明,那暗杀邓准甚至是起义诸事革命党人就等于有了一位高级内应。
可身为其妻的艾婉婷却第一个持反对意见。
“我觉得这温仕宜摆的极有可能是个鸿门宴,若是他想暗害于你,想来你定难脱身!”
可冯少白却不以为然道:“我同他的交情虽不算深,但他也不至于使什么卑劣的手段置我于死地吧?那样的话,他大可以找邓准的人来抓我,甚至是刺杀我,何必搞这等复杂的名堂!”
“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行我若是真能说服他策反,那也将是大功一件!”
“他为什么不直接让邓准派人抓你,我想不出,但我就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温仕宜的举动绝不会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艾婉婷仍板着面孔持反对意见。
紧接着,会众们也自动加入了争辩的队列。
而夫妇二人的分歧基本也正是大伙的心声,一半人认为温仕宜心怀鬼胎,来者不善;而另一半则认为这是一个瓦解敌军的大好的机会,不应轻易错过。
两方交战了近半个时辰,也未分出个明显的胜负来。
最终,冯少白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声,决定前往温家赴宴,不过他向众人保证自己一定会时刻谨慎,提防着温仕宜暗中加害于己。
紧接着,冯少白抓紧时间又与大伙商议起了第二件要事来。
他为八和会馆创作的剧目《自由花》即将上演,而这出戏的女主他想要请名角小玉湖担纲。
邓准喜欢听戏,若是此戏能诱他前来八和,在戏场内行刺对方也不失为良机一个。
“云汉,在场的诸位没有人比你跟八和会馆的渊源更深的了,所以我想让你去同八和接洽,请小玉湖出山,演这《自由花》如何?”
闻后,洛云汉责无旁贷地揽下了此项要务。
“我希望这事越快越好,若是你待会没事,就可以直接去八和一趟。”
虽然待会没什么公事,可刚刚自己已经答应了她小聚的邀请,这下该如何是好?
见对方稍显迟疑,霍雨桐虽心有不愿,可思量少许后她还是赶紧朝其微微点头,示意对方接受少白兄的提议。
恰巧就在这时,洛云汉的目光亦偷偷瞄向了她,见此,虽感失落,可他最终还是遵从了上级的指示。
好吧,来日方长,只要命还在,就一定有机会小聚。
当日傍晚,乔装后的洛云汉前往八和会馆与方竟成相见。
如今的方竟成已不再单单只有粤伶的头衔,早在四年前,他已在香港加入了同盟会成了当中的一员。
可喜的是,香港、新加坡的八和会馆中绝大多数伶人都已入了同盟会。
尽管广东地缘艰险,可这一两年内粤戏班子还是有不少成员暗中做了革命党,如醒天梦剧社1909年到香港演出时,受爱国思想和民族精神的熏陶,该团全体成员皆加入了同盟会。
而也正是此行,洛云汉才知晓原来广州城中一时无两的红伶小玉湖竟是当年那个被自己推荐来此且还助其认祖归宗的可怜女孩素馨。
而相似的是,如今也已年近三十的小玉湖虽戏场得意,但情场却已是失意多年。
当初,数不尽的朱门公子曾向其示爱,六年前,寂寞了太久的小玉湖终于携手了当中最为出众的范公子。
可这露水情缘不到一年便却潦草地到了终点。
三思后,她拒绝了范坤北上的请求,理由只因舍不得师父,舍不得戏台。
自此,素馨那最美好的青葱时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而自那以后,便有些好事者诋毁她同方竟成,说他师徒二人有染。
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二人的师徒情谊纯如清溪,因而旁人的污言秽语不理也罢。
后来,追忆这段逝去的情感时,小玉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心中的天平之所以未能倾向范公子,还因一个颇具分量的砝码压在天平的另一端。
渐渐地,她越发地明白自己心头那无形的砝码其实就是那位拯救自己于水火危难的洛公子,旁人不知,甚至从前的自己都不自知,他在她的心里一直占据着不可估量的位置。
十多年了,十多年无缘相见了,看来上苍终还是怜悯自己的,又一次让他闯入了自己的世界。
可她的这些女儿心思对方却全然不知,叙了会旧后,深知时间宝贵的洛云汉赶紧递出了戏本子,道明了来由。
三人关起门来后,洛云汉本以为要大费一番唇舌,可没成想自己准备的那些说辞均未派上用场,小玉湖只是简单地翻看了两眼后,便十分爽快地接下了这出新戏《自由花》。
“你不怕惹上麻烦?万一...”
洛云汉虽心中一阵窃喜,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如今的小玉湖多年的历练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柔哀婉的弱女子,只见她一脸镇定地回应说:“你和师父都是革命党,你们都不怕死,难道只有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接着,她眉毛一挑,神情现了坚毅之色:“话又说回来,那帮狗官可没少欺压我们戏子,动不动就盘剥个千八百两银子,其实我早就想要造反了,只不过师父一直以危险为由反对我加入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