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约定了时间交割,她需要找下房子,然后从这里搬出去。对于那房,她不无留恋,莫菲仍旧记得自己跟方草当年留在这里,两个人先是租个插间,跟个老太太共用一个卫生间,再后来她们逐渐有能力租住单间,后来是两室,她跟方草一人一间卧室,再然后两个人都有能力在这个城市里付首付了。收房那天她哭了,跟方草抱在一起,人间冷漠,然而她跟方草终于有片瓦可以遮头,哪怕外面风大浪大,哪怕日子就需要她们每一天都去披荆斩棘,至少是哭也有个可以自由哭泣的地方了。
如今方草死了,而她又搞成这个样子,这所房也要被卖掉了,她也要离开了,本来以为一定会有许多不舍,没想到竟然没有,相反有竟种莫名其妙的释然。为了这套房陈莫菲付出良多,在这套房里她曾经一直在执着的等待流年,等待流年跟她在一起,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然而结局却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陈莫菲没租房,她自己房子里面的一应家俱电器都留了给新买主,这些都是身外物,对于此时的陈莫菲来说,没有任何外物能抵得过儿子在她心里的份量。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她找了间小旅馆,一天也就四、五十块钱,也还算干净,衣物她也都处理了,轻装上阵,她不需要那些东西了,她这是要天南海北的寻找儿子,一个才才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孩子,如果不着紧把他找出来,恐怕到时候找见他他也不会再认得自己的母亲。所以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
陈莫菲将一切安排停当,自己在小旅馆里坐了一会儿,这时中介来了电话,中介把那小两口儿领了来,然后签合同,几人一起去交易大厅过户,房款是先拿了三成,剩下七成是要等对方拿到房本后才给她打过来的,陈莫菲打听过,二手房大抵都是这样的交易过程,更何况有中介从中斡旋,再说她现在心烦意乱,实在不愿意跟对方争争讲讲,差不多少她还是愿意让步。
笔记本电脑她还是带着了的,一来投简历找工作,现在手停口停,她呆不起。二来她也开始通过了网上的力量寻找儿子。她申请加入了许多个打拐、找孩子的微信群,在里面发布了自己儿子的相关信息,还在一些有影响力的门户网站上发表了悬赏寻子的贴子,房子能卖个百八十万,去掉她没还完的贷款,她手里也就剩下几十万,莫菲手里还是颇有些微蓄的,七凑八凑凑够了七八十万,她愿倾其所有去寻找自己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生身骨肉。
房产证下来那天中介又约了双方,对方拿来一张建行卡,三方在里面确认了卡里余额,中介要走了陈莫菲的同行银行卡,拿给那对买房的小夫妻,那对小夫妻将自己卡里的房款转帐到陈莫菲的帐号,一切尘埃落定。那对小夫妻用手抚摸烫金的房产证,又打开看里面房主一样用黑色字体打印出来的自己的名字,她很想跟他们说声“恭喜”,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长长的叹息。她是真不觉得拥有一套房有什么好恭喜的,事实上,她现在对人生都存有巨大的疑惑,人为什么生?为什么一定要买房?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孩子?
都这样啊。
都这样就是对的吗?
人活着都得这样啊。
都这样就一定是对的吗?
她想起小时候-----也不能说太小了吧,那时她也有十几岁了,正上初中,有生物课,老师讲生物---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细胞也有趋利避害的特性。然而,什么是利?怎样做才是真正的趋利避害?活着就是利?然而人生而有那么多的痛苦和烦恼。买房就快乐了吗?拥有就快乐了吗?不说别人,她、康若然、陈乔、流年,她们都曾经拥有自己的房子,然而他们并不见得就有多快乐。结婚快乐吗?她曾经以为结婚一定是快乐的,一对相爱的男女永远生活在一起,那时她和他以为永远一定让人快乐,谁知到后来她才搞清楚,也许永远才是两个人痛苦的真正原因。有了孩子就会有真正的快乐么?她不知道,她现在失去了,有拥有就会有失去,哪怕是没有失去他的那个时候,她对那个孩子的感情也十分复杂。每次陈莫菲看见孩子就会想到流年,想到流年就会想到流年所做的一切,生产、坐月子、流年的妈妈推得她几乎流年,又几乎大出血不能从手室术里活着出来,那些往事像被揭开的疤一样,她一想心就疼。
人,活着一定是为了趋利避害。 可她如此这般的闪展腾挪,仍旧觉得日子过来过去还是苦多乐少。
中介是个胖胖的女人,红红的脸膛,下肢跟上肢基本上一般长,看起来敦实而厚道,中介把那张银行卡还给陈莫菲,说是ATM机上转帐,会延时到帐,她没计较,她刚才是看着他们把帐划过来的,但饶是如此,她仍旧决定等一会儿,等到了帐再跟他们正式分道扬镖。那对小两口于此提议没什么意见,女人毫不掩饰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微光,她看出男人在竭尽全力试图保持镇定,然而有好几次陈莫菲看见男人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兴奋。这一对的未来会如何呢?真的会一如既往的幸福下去吗?
中介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搭着话,没一会儿那胖女人起身说是去洗手间,陈莫菲就用手机浏览网站,尤其是那些拐卖公益网,还有她发布的悬赏的贴子,她几乎一夕之间就成了网络上的大红人,她的贴子被顶起来老高,这其中有跟她一样莫名其妙失去至亲的父母,也有单纯同情的陌路人。跟她有同样经历的人将自己的经历和孩子的照片发在她的贴子下面,单纯同情的发的无外乎是一些鼓励和关心的话语。但依旧没有她儿子的消息,有人探问她的家庭婚姻状况,还有人给她支招,也有人劝她放下,告诉她日子还得继续,实在不行的话该放下就放下,不行再生一个。
她漫无目的的翻看这些贴子,也顺手回了几个,那些人看他在网上,就说是赶上楼主直播了,围观的人也就更多了。那些廉价的不计任何成本的安慰也就来得更加猛烈了,当然,也有出言责备的,说现在的女人心都大,也是给惯的,条件好了有钱烧的,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带偏要找保姆,现在出事儿了吧?该!
陈莫菲看见这样的言论也就一眼带过,她现在是连跟类似这样的键盘侠对骂的力气都没有了的。可是她不回复,却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到最后演变成当事人不回应,两伙立场不同的不相干的人在网络上互相骂得风升水起。
她觉得心里头乱,也更因为并没有在网上看到有用的信息,于是就把网页关掉了,这时她才发现中介那个看起来敦厚又老实的红脸膛的女人还没有回来。陈莫菲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那对买房年轻男女:中介那大姐呢?还没回来?
“是啊。”男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女人的目光跟着男人的目光在不远处的卫生间门口逡寻了一圈。然后那两道目光在空中相遇,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许人多吧。”女人说。
陈莫菲站起来,她不是不精明的女人,这么多年,在鱼龙混杂的职场上她也曾经混得志得意满。她微微皱起眉头来,拿出自己的卡,应该没事儿吧,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她安慰自己,并且抬腕看了看表,决定再等十分钟看看。十分钟,就是那女人刚刚去厕所也该完事出来了。那十分钟变得漫长起来,她几乎不到一刻钟就会抬起手腕来看一下手表。直到十分钟走到最后一秒,她有些不安,情况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想像。也许出事儿了,她汗刷一下爬上她的后背。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对青年男女手里拿着的房产证,那房产证已经正式更名过户了,这意味着那房子已经跟她再没半点瓜葛,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她说,你们等一下,我也去趟卫生间。
那对男女懵懂的朝她点点头,她直直的朝卫生间走过去,进里面她开始找,甚至把一个正大便的女人的门给敲开了。里面的女人愤怒的看着她。她不停的点头哈腰,说对不起对不起,找个人。
找人就有理了?有病!变态。
让她们骂去吧,她现在不在乎。那个中介的女人消失了。里里外外,女卫生间几乎被她翻个底朝上了,那女人泥牛入海,化在人海里了,消失不见了。
这应该是个骗局。
她几乎第一时间判断出来。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她想。
她深呼一口气,走出来,外面大厅里人真多啊,熙来攘往,人人都是为钱、为房,有一对儿还打了架,那女人哭着质问男人,你什么意思?不加我的名字?
男人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