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迈独自穿行在天戈城绵密的街巷之中,漫无目的地随意游晃,这地方他亦是初次到来,颇有些不辩东西,那城池四方,皆是高阁巍巍,只要一抬头,便很容易见到,那城墙之上高耸的巨剑。
先前那红袖约他来此,只说是到时自有人接洽,却未说明去何处碰头,又如何联络,且他如今已非自身模样,这红袖所遣之人,又如何第一时间便认出他来?
这一连串问题,在他脑中闪过,一时间,他亦想不明白,只是想着红袖既有此安排,自有她的道理,毕竟万仙楼号称天下消息汇聚之地,这寻人之术,自有独到之处。
如此一来,他倒也不急,与其他四处乱闯,还不如守株待兔,等红袖来找他。
这天戈城主城南北走向,沿着雄奇的九鼎山脉一字排开,方圆近百里,而最为热闹的主城区,亦有长街十里,街道星罗棋布,密如蛛丝,苏迈自幼便对方位较为模糊,不敢朝那僻巷之中而去,故只是沿着主街漫步而行。
天戈城背靠六虚山院,这城中一切,自与其渊源深厚,苏迈随意逛了逛,便发现这长街之上,半数商铺均由六虚山院所设,而那与修士密切相关的药坊、法器商店等更是直接由其弟子打理,那号称神州第一商号的天琅坊,倒一直未见到其分号。
这对苏迈而言,自然是好事,毕竟,他如今被多方追缉,只要他不主动暴露,铁剑门人一时很难查得到他,而乾元城鞭长莫及,蔺归元势力再大,亦很难伸到这天戈城来,故而眼下最忌惮者,便是这天琅坊,商连山同风斛与他不共戴天,就算他消失数年,亦未放弃寻访,若天琅坊亦有人在城中,只怕他行事,更得小心翼翼。
一个修士要改变容貌很是容易,想要隐藏修为亦非难事,但所修之术却很难掩盖,大道三千,但真正闻名于江湖者,亦只是少数,无论正邪,但凡声名在外之人,皆有其成名之技,一出手,便等同于自报家门,像四大家族的四象弥天阵,况千钧的一元造化功,甚至于陆云奚的一气三清剑皆是如此。
而苏迈虽说修为在这神州界上,乃处于最底层,但他身上的轮回劫火,却是天下闻名,当年在乾元城外,一把火烧将那洪荒魂兽和诸多修士烧得灰飞烟灭,也因此成为全城公敌,这一下,想不出名也难。
故而这回,他若不想因此而被追踪,这轮回劫火,只怕是无用武之地了,不过如今的他,倒也不像三年前那般狼狈,从先生处学得的舍生一式,还月那长归的分魂术,虽谈不上威力有多大,但临危出手,倒也算保命之术,只要他小心行事,应无性命之虞,毕竟,他如今这模样,只有小清茶见过,那红袖所遣的万仙楼探子,便是认得出来,亦应是可信之人,不出意外的话,短时间内,这天戈城中,便只有鱼万之,却无苏迈。
只不过,世事便是如此,你越觉安危无恙,越容易有事发生,他自以为高枕无忧,可当他游荡到一片叫沧元里的街坊时,却隐隐发现,似乎有人在跟着他,几次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也未发现。
“奇怪,莫不是我多心了?”苏迈望着身后人来人往的街道,半晌之后,却是皱着眉头自语了一句。
长街之上,虽多有修士往来,但却一无可疑之处,看上去,似乎并无人留意自已。
“成惊弓之鸟了!”苏迈轻摇摇头,苦笑一声,随后便转身而去。
未几,那种奇怪的感觉,复又涌来。
苏迈此前在墟里后山的断崖之侧,为了与那嵌入崖壁的黑剑神识相通,枯坐了一年多,虽未悟得甚神通,但这知觉却练得很是灵敏,初时,他以为自己多虑,亦未太过在意,不过再往前行后,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越发强烈。
放慢了脚步,苏迈不动声色地游目四顾,当他见到前方不远处有条僻巷时,便随意朝前行去。
及近巷口,一转身,便闪了进去。
前方坊巷幽深,院墙亦不甚高,小道之上,尚堆了些杂物,看上去,像是俗世之人所居之处。
苏迈信步向前,边走边留意身后的动静,待得行了百多步时,回头一望,离开巷口已数十丈,身后仍是空无一物,那被盯上的感觉,亦随之消失。
“莫不是红袖派来的人?”苏迈停下脚步,盯着那巷口,暗自揣测。
若真是如此,那一会肯定会现身,自己在这等着,便好。
他以为万仙楼中人已发现自己,但不便在大街上招呼,眼前所在空空荡荡,这俗世之陋巷,甚少有修士出没,正适合私下会面。
想到这,他更是一脸释然,斜靠在墙上,双手怀抱着那布裹着的长剑,默然以待。
如此,过了约一刻钟,巷口却依然毫无动静,甚至连个路人,都未出现。
“这万仙楼的人,难道出事了?”苏迈微皱起眉头,暗叫一句。
不过,随后他却又否认了这种想法,毕竟,在这六虚山院主导的天戈城中,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出点甚事,倒也不易,更何况,对方乃是行踪隐蔽的万仙楼中人。
若非红袖派来的,那又是何人呢?
一时间,苏迈亦百思不解,自乾元城一路行来,他自问甚是小心,唯一一次显露修为,便是那在荒村酒馆之外,为打听天随子的下落,吓唬那三兄弟,但那时亦只是讨了个巧,并未伤人,只怕那几个粗汉,也不可能认得出他的劫火来。
而之后,他便再也未出过手,算起来,若真有人泄露,便只有那假冒的天随子了。
当日,他说了几句不明不白的话,便随波而去,之后再未见过,苏迈虽觉其身份可疑,但细想之下,这人倒也不像有害人之心,听上去,反有规劝之意。
正自疑惑间,忽听得耳畔有细微风声,偏过头时,突觉左脸一痛,用手摸去,便见黄土细屑纷扬而下,却是什么也未抓到。
再朝身后一望,顿时了然,敢情这偷袭之人,随手自墙上抠了点黄土,便朝他射来,好在这人似乎并无恶意,力道掌握得甚好,苏迈虽有痛感,但并未受伤。
“是谁?”苏迈沉喝一声,随之向四处巷子深处望去。
“啧啧啧……”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自前方响起,听起来,像是个女子。
“既然出手了,何不现身一见!”苏迈闻言,复道。
“想不到,三年未见,你这修为是毫无长进啊,这要是我稍于用点力,只怕你这脸,就得穿洞了!”说话间,一道绿影自墙头闪了出来。
苏迈一见,顿时面露欣喜,只是却想不到,她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欣姑娘,好久不见,苏迈有礼了!”既然陆欣突然现身,那他自然再无遮掩的必要,故而便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陆欣一现,夜雪当不远矣!
苏迈心中暗喜,心里想着,许是数日前他到乾元城的隆福酒楼送了那骷髅,夜雪得到讯息,便到天戈城找他来了。
陆欣一身水绿长裙,数年不见,这丫头倒也无甚变化,看苏迈的眼光,依然颇为冷淡,不过苏迈见怪不怪,倒也并不在意。
“你到这天戈城做甚?”陆欣缓缓走近,微扬起下巴,朝他问道。
那模样,倒挺像个教书的夫子,质问犯错的学生。
“素闻九鼎山雄奇险峻,风物无边,在下一时兴起,便过来游玩一番,欣姑娘又为何在此?”苏迈见状,忙笑着回道。
“你可以来游玩,我便不可以么?”陆欣反问道。
“可以可以……!”苏迈忙应了句,随后又接道:“欣姑娘修为高深,一剑在手,这神州界上,任意往来,只是想不到,你我如此有缘,竟能在此重逢,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陆欣对他虽一直未有甚好脸色,但过往亦曾多次相助于他,这份情意,苏迈一直铭记于心,故而纵是她再冷言冷语,苏迈亦乐得捧一捧她。
“你这话,倒也不错!”陆欣闻言,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认可。
随后,又听她说道:“我和你,倒无甚缘份,只不过受人之托,送个信给你罢了!”
“受人之托?”苏迈心中一动,脱口问道:“是夜雪么?”
“除了她,还有谁!”陆欣瞥了瞥嘴,一脸的不乐意,看她这神情,似乎很不愿意夜雪和苏迈有甚牵扯。
“她……现在何处?”苏迈视若未见,急又问道。
“回去了!”陆欣随口回了句。
“回去,去哪啊?”苏迈一时未反应过来。
“她自哪来,便回哪去!”陆欣随意朝向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地应道。
“哦……”苏迈点点头,想到夜雪曾和他提过的弥罗天之事,想来她应是回家乡去了。
久离故土,回去看看,亦是人之常情,苏迈倒也不觉有它,不过片刻之后,却又感到有些不对。
“她回去了……,不对啊!”顿了顿,复听其苦着脸,轻言道。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有甚不对的?”陆欣见状,怪叫道。
“若是夜雪回去了,那这隆福客栈的掌柜又如何通知于她,你也不可能这么快便赶来啊?”苏迈猛一抬头,望向陆欣,脱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