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立刻跪下,再次叩首:“扶苏知道,但扶苏也知道,父王是我的父亲,在父亲的面前,扶苏绝不可以虚与委蛇。”
扶苏这个孩子,说话总是太过耿直,换做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如此直接了当地谏言。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的勇猛刚毅至此?嬴政稍稍蹙眉,轻吁一声:“起来吧。”
“谢父王。”扶苏应道,“先前大秦攻下韩赵两国,秦军从未伤及城中百姓分毫,可这次攻打燕国,父王却未曾下劝降令,直接攻城,便是给了秦兵们肆意掠夺的权限。既然父王要纳天下国,那么天下人,不该都是父王的子民,大秦的子民吗?”
嬴政道:“接着说。”
扶苏继续说道:“父王曾教导扶苏,天下本为周朝一家,奈何分封弊病使得华夏分崩离析,几百年来战乱不休,苦的是百姓。父王志在天下一统,便是为了结束这乱世。父王不辞辛劳日理万机,为的不就是大秦子民?此次刺杀固然居心叵测,可燕太子已经受到相应的惩罚,意图刺杀父王的只是寥寥数人,燕人实在无辜。”
嬴政看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孩子,陷入了沉思。他手底下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大臣谋士,被驳面子已不算什么新鲜事,只是扶苏这次说得,实在太过直接。扶苏年纪不大,论起道来却俨然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解,虽然极度驳了他的面子。
扶苏见嬴政没有反应,又来一句:“若阿娘醒着,必然是不希望看到父王为了她滥杀无辜的。”
这个大秦的长公子,他的大儿子,真是如他娘一般,什么都敢说。嬴政一时不知道如何教导他才是,好在自己不至于因逆耳之言便杀了他。
罢了,横竖是他替扶苏选的儒师,儒家讲究仁义礼智信,待大秦国势稳定之后,这才是可取之道。不过扶苏这般不留情面的性格,多半是随了他,既然是自己的儿子,他难道还能真同扶苏置气不成。
“你的提议,寡人会考虑。”
“多谢父王!”扶苏兴高采烈地行礼。这是他第一次向嬴政谏言政事,虽然不是什么重大方针的决策,但嬴政愿意考虑,便说明他的建议并不算糟糕,起码入得了嬴政的眼。这下子,燕国总算是有救了。
“儿臣能进去瞧瞧阿娘吗?”扶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嬴政看着扶苏走入寝殿,而后将视线移回桌上的奏章。
郑芙是他这一生唯一信任的女子,亦是他一直以来捧在手心里的至宝。姬丹要杀他便罢了,他可以看在儿时相伴的情分上不予理会,可他三番五次对郑芙出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底线。
多年前姬丹将郑芙囚禁在燕国一年,嬴政便设计让他来秦国为质将近十年,后来觉得他已经受到了惩罚,索性找个由头放他回国。
祸根永远是祸根,因为郑芙是嬴政的软肋,姬丹和荆轲便利用这层关系来谋划行刺,她不愿他因她而受挟,到头来受到伤害的,总是她一人而已。
其实扶苏说的不无道理。这一次,他的确是恃强凌弱了,将荆轲刺杀一事的影响无限放大,从而找到理由对燕国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侵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
他这么做,不过是因为砍下姬丹的头颅也不解恨罢了。
次日一早,麒麟殿上。
“燕国战况,如何?”嬴政问道。
魏缭出列:“眼下燕王迁都到辽东,代国已无援兵,再前进八十里便可灭燕。”
李斯思虑再三,终是行礼说道:“在臣看来,燕国在中原最北,与胡人接壤,燕国的兵力已经被削弱大半,眼下大秦对燕国,可以沿用像对代国那样的策略,以胡人消耗之。”
魏缭知晓荆轲刺秦的内情,当然明白嬴政这么问,定是因为改变了主意,于是说道:“燕王已经砍下燕太子的头颅献给大王,那秦国不妨卖燕国个面子,正如李延尉所述,如若取下燕国,那么大秦势必要分派兵马入燕管辖,对抗匈奴亦需要不少人,不如先转换目标,解决掉六国中的最强之刃。”
嬴政复又看向其他人:“诸卿以为呢?”
“臣附议。”冯劫说道。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皆云附议之言。
“既然如此,即刻调回攻燕之军,直入武关准备攻楚。至于战将人选——”嬴政停顿下来。如今朝中猛将如云,要选择出一个适合的人做主将,实在是眼花缭乱。
“大王。”王贲站了出来,“当年函谷关一战,臣未能参与,如今家父在燕国为秦奋战,这次便让臣带兵伐楚吧。”
王贲平时看起来总是不正经,但他在武学上的造诣颇高,若是对上蒙恬都未必会输,先前王翦每次出征,他总是会跟随在侧,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已经做了数次副将,如今也是时候让他独领一军了。
“赵亥与你共事多年,由他担任你的副将。”
闻言,赵亥从武将之列中走出,跪在王贲身边,两人叩首,齐声说道:“臣必不辱使命!”
下朝之后,嬴政没有急着去长安宫,负手站在麒麟殿前的广阶上,不久之后,一人便从百台殿阶下缓缓走了上来,待至嬴政身前,叩首行礼。
“免礼。”嬴政道。
徐福站起身,“臣连月以来寻求各种方法,然成效颇微。如今唯有一计,或许能让少君醒来。”
“何计?”
徐福思量再三,抬手作揖说道,“请大王恕臣死罪。”
“说。”
“大王想让少君与你合葬于骊山兵马陵墓,但这正是少君再遭创伤的原因。”徐福顿了顿,继续说道,“大王十多年前已经得知天意,天意不可违,既然少君无法成为大王之正妻,便不可与大王合葬。还请大王收回旨意,另择他处为少君建陵。”
“既不能与寡人合葬,又不能让她公之于世,如何再造寝陵?”嬴政薄怒,所谓天意,当真有天意一说么?可当年他行冠礼之时,若非这天意,郑芙又怎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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