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
沈眠忍不住想,虽然看似他对男人的身份有了了解, 但事实上, 还是懵懵懂懂。
例如那人的来历, 过去, 乃至于年龄相貌, 他一概不知,他对这人的了解,仅限于这位创世神留在各个位面身份各异,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分/身。
所以他对于这人的精神状态,实在很不放心。
按照常理来说, 这位创世神留在各个位面的分/身,原本该是一个人, 就如同修仙位面的仙帝、魔尊和姬长离那样,三人本属于一体,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逐渐分裂成了三人。
由分/身衍化的三人, 气运原本是处于某种平衡的,但由于沈眠的介入, 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会夺走攻略对象的一部分气运,因此只有攻略完所有人, 才能再次达成平衡,不至于让位面发生崩塌。
由此可见,系统的每一步指示都是在按照三千虚拟界的运行规则进行, 至少可以说明,它是很了解这个世界的。
或者说,系统背后的人,很了解这个世界。
“不要分心。”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沈眠微微抬眸,朝他笑道:“总归有你在,区区结丹而已,总不会让我出事的。”
男人应道:“自然。”
顿了顿,又道:“但人类的身躯很脆弱,受到损伤,会疼。”
沈眠故意问:“那你会让我受到损伤吗?”
男人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他说这话时,说不出的认真严肃,就像在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
沈眠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是个极正常的人,优雅,强大,和他曾经在心底里猜测的那种蛇精病恰恰相反。
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分化为碎片时,几乎每一个都那样难缠,而且偏执。
但他并不敢问,想也知道,他如果直接问对方,为什么你的分/身一个比一个难搞,就算是个好脾气的人都会生气,何况这个男人完全称不上好脾气。
他从不做这种蠢事。
所以,他只是旁敲侧击地说道:“我离开后,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显得很多余,甚至都不必思考,沈眠自己就能给出答案,他每个世界都是在男人的爱意达到顶峰时离开,痛失挚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可以轻易抹去的伤痛。
尤其对于世界的命运之子而言,他们天赋异禀,往往很轻易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事物,相较之下,失去的就会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男人果不其然沉默下来,良久,他道:“你是真的不知道才问的吗?”
自然不是。
沈眠摇摇头,原本白皙的面颊似乎又更苍白了些,他小声道:“我只是,想好受一点。”
他看起来太过无辜,澄澈的眸子满满倒映着男人的身影,脆弱得叫人怜惜,任谁也不能责怪这样的他。
男人似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捧起他的脸颊,道:“我也想安慰你,用谎言使你好受一些,这个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希望你开心的人。”
只是,他到底不能欺骗他。
“从我出现开始,你就该知道,那些你熟悉的人,全部消失了。”
沈眠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分/身和神识不同,我的神识可以遍布三千幻境,随时可以收回化为我的一部分,而分/身,是我的灵魂碎片的转世,只有大量的灵魂碎片回归融合,我才能苏醒。”
沈眠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嗓音,问:“什么时候,那些灵魂碎片才会回归,融合。”
男人抬起他的下颚,指尖轻轻摩挲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眸色温柔了许多。
和先前的伪装,故意惹他怜惜不同,他能够感觉得到,此时这孩子是真正感到难过了,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
仅是这一点认知,就足够叫他神魂震荡。
他道:“你知道的,对吗。”
沈眠心头蓦地疼了一下,抿着唇没有作声。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灵魂回归,自然意味着——身体的消亡。
他曾经停留过的世界,和他朝夕相处,有过肌肤之亲,甚至热烈爱恋的人,全都已经亡故。
其实他大可以安慰自己,他毕竟离开了许久,那些人未必是因他而死,人活得久了总会死去,但他更知道,作为永久轮回不止的虚拟世界,唯独天命之子不会亡故,因为那是支撑世界运行的力量。
他也可以安慰自己,就算亡故,也不代表生命的终结,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又何必觉得亏欠。
可他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很不舒服。
什么时候,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竟也学会了为别人难过了。沈眠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
话未出口,便被男人轻轻揽进怀中,那人低笑了一声,道:“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惹你心烦。如果觉得亏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再逃了。”
沈眠沉默片刻,伸手环住男人的腰身。
“就算只是因为愧疚,也没关系吗。”他问。
男人道:“总有一天,会不仅仅因为愧疚,才留在我身边。”
沈眠哼笑道:“你就这么自信?”
“嗯,我知道。”
沈眠忍不住勾起唇,道:“自作多情。”
或许是他判断失误了,这个人,要远比那些任务中所遇到的分/身难缠得多。
这位创世的神明苏醒而来,找遍三千幻境,几乎耗尽所有的耐性,才终于找到流落于废墟的沈眠,可找到他之后,竟一次都没有问起过,任务中那些感情,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心的。
沈眠原以为他会问的。
以他对于这个男人一贯偏执的脾性的了解,无论是哪一个任务世界的他,都势必会追问到底。
可他从未提及,甚至任务世界都是沈眠主动问起,他才回答一二,否则绝口不提。
是因为男人早已经看穿,任务中,他所有的深情都是伪装,仅仅是为了得到他的爱,夺取他的力量。
他的把戏,在这个男人眼中,无所遁形。
男人分明可以把那些叫沈眠心虚、愧疚的事情一一摆在他面前,包括分/身的消亡,包括那些原本可以正常运转的世界因他毁灭,好叫他再没有勇气再逃离,毫不费力地达成目的。
可他没有,男人只是玩笑一般,说:“不要再逃了。”
沈眠想,他哪有可以“逃”的余地。
倘若一位极度缺乏耐心的神明,肯耐下性子,极细致地、温和地、一点一滴地织网结丝,只为困住一个本可以轻易捕获的他,那么,他大概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沈眠伸手圈住男人的后颈,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在男人愕然的视线中,稍稍退后了些许,笑道:“幸会,我叫沈眠,今年应该是……21岁,身高180,爱好是电子竞技和人民币,还未请教。”
男人沉默。
沈眠道:“不想说?”
男人看着他,道:“不是,只是沉睡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沈眠惊讶:“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你究竟睡了多久。”
男人道:“没有估算过,许是有万年了。”
沈眠嘴角一抽,就算这里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可对于幻境的人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切切实实度过的,万年,就是万年。
他想,假如自己也睡个一万年醒来,大抵也记不住自己是谁了。
沈眠道:“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不过也无妨,以后总有机会好好认识。”
他站起身来,破境结丹原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急于求成反而不好。
他推了推男人,道:“快回去,天就要亮了,让尧尧瞧见不好。”
男人并未起身,只仍是望着他。
沈眠眨了眨眼,问:“怎么?”
“帝夋(qun)。”男人忽然开口。
沈眠为之一愣。
“这是你的名?”
男人颔首。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差错,大概就叫这个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人唤过这个名讳,久而久之,在自己的脑海中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是在十分久远的过去,似乎有人曾经用十分快活的语调,念过他的名字。
沈眠默念他的名,帝夋,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就像在哪里听过。
除了耳熟,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他问:“哪个字?”
男人便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那两个字。
沈眠看着,又徐徐念了一遍:“帝、夋。”
帝夋微微一怔,抬起眸,这是他在无尽的漫长岁月里,久违地,听人呼唤自己的名,他在近百个位面留下分/身,将自己分割成了碎片,如今灵魂归位,他拥有了所有的记忆,以及数不清的名,更有甚者,他在千万个位面留下数不清的神识,阅遍古今未来,沧海桑田。
他其实不在乎自己叫什么,也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只是,眼前的男孩,这般认真唤他名讳的模样,叫他怎么都看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