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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什么都有 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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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周后。

    冬日初临, 早上吐出的第一缕气已经化成雾。

    阳光照耀在教室地上, 如积水空明。沈昼叶坐在图书馆角落一排, 前面尽是来写论文作业的学生,手机微微一震。

    沈昼叶那时正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搬, 闻声将手机拿起来看,消息栏里是陈啸之发来的一张图片,里面是她买的屎蓝色纯色围巾, 配文一行:

    “就你这破审美。”

    他都不用发语音, 句号里都充满了轻蔑。

    沈昼叶:“……”

    不是说好了买什么都不嫌弃吗, 现在连我审美都一起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把我最爱的卷福色围巾挑给你你还挑三拣四——沈昼叶十分生气, 恨不得跑到屏幕对面掐死那个正准备去上课的陈教授,最终却碍于他是老板,只发了个小黄鸡表情包,表达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愤懑。

    陈啸之没回, 应是开始上课了。于是沈昼叶坐在图书馆, 开始苦闷地进行第三十二次推演。

    ……毫无头绪。

    连一丁点都没有。

    沈昼叶觉得自己的课题已经陷入了怪圈:必然有问题,但不知道在哪。他们没设计出新的实验,因此只是单纯地建立假设并进行推演,但人的思维一般都在重复自己, 就像数理化考试时,自己很难检查出自己的漏洞一样。

    先不提她和陈啸之这种恨不得得空就思索的频率,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让他俩去做自己初高中时的卷子, 哪怕隔了个十多年,解题的思路也还和那时的自己近似。既不会因为那时用泰勒现在就用洛必达,也不会那时用了夹逼现在就用麦克劳林……沈昼叶在前些年过年辅导表弟时拿自己的高二卷子试过一次,比对的结果,解题思路和当年的自己相差无几。

    ——自己冲不出自己思维的误区。

    面前的公式和拉丁字母看上去像极了嘲讽的笑脸,沈昼叶用铅笔一一点过,确保目前的进展准确无误。

    下一秒,一个书包砰地落到沈昼叶面前。

    她抬头看,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还有他一笑露出的满口白牙。

    “加勒特?”沈昼叶一愣道。

    加勒特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快两个月了吧。”

    图书馆禁止喧哗,尤其是逼近final的时候,图书管理员挥着鸡毛掸子巡视苦逼大学生,想谈话必然要出门去。

    加州稍稍有些冷了,冬日气温不高,green library外朱红喷泉哗哗作响,沈昼叶没穿外套,摩挲着手里的热咖啡,小心翼翼地将毛衣领往上拉了拉。

    “你为什么没回我的短信?”那西班牙裔的青年问。

    灌木掩映,晴空湛蓝。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以后会绕着我走呢。”

    加勒特:“这打算我也有……但是既然在图书馆见到了你,就说明我能得到个答案。还是你不打算告诉我?”

    沈昼叶挠了挠头,十分直白地道:“……答案有的。最简单的答案是,我对你其实,没感觉。”

    “……”

    “我说话很直不会迂回,所以对你道歉。”沈昼叶谨慎地措辞了一下:“你的确是很不错的男人,但我对你真的没感觉。我本来……是想接触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但是,做不到。”

    加勒特眉毛微微挑起,示意她继续说。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沈昼叶委婉地说:“而且……”

    加勒特一愣。

    而且,她经历了那场梦:梦里有温柔无垠的宇宙,小小的昼叶,她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在水中浸泡的夜晚,还有那个跨越时空的拥抱。

    但是沈昼叶终究没说出来。

    加勒特半天没说话,颇为纳闷地道:“……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在女孩这吃过这种闭门羹。”

    沈昼叶听出他语气里的释然,眉眼一弯,笑道:“来走走么?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昼叶和加勒特走在克罗瑟小径上,她小指尖冻得通红,侧过头去看那棕头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

    加勒特示意她说。

    “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沈昼叶温暖地开口道,“和一个我五岁那年认识的一个男孩。”

    她笑起来轻融融的,眉眼弯起时令人想起阳光下的麦穗,万里金黄麦田。

    加勒特说:“不可能——”然后他的声音停在了那里,怀疑地看向沈昼叶。

    “太多年了,我都快忘光了,”沈昼叶诚实地说:“但我和他同龄,我生于四月的春天,他是年初冬天生人,他是我人生第一个关系那么好的玩伴。”

    加勒特:“所以你是五岁初恋……?”

    “当然不是啦。”

    沈昼叶笑道:“才五岁呢,那可算不上初恋,本来就是个四处撒欢的年纪。他一开始对我很坏,可能是男孩对女孩天生抵触……毕竟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戳一下就一个骨碌,一点也不好玩,不是个讨他喜欢的小伙伴。”

    加勒特:“?”

    “但是。”

    沈昼叶停顿了下道:“……但那只是开始,后来我说什么他都会努力去做,我说我想去哪哪玩,无论多远,他都敢带我去,手拉手。回来后所有过错都由他来扛,明明是我出的主意,他一定要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肩上,说我会被打死……为此被他爷爷打了多少次来着……”

    沈昼叶想了想,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很多次。”

    加勒特沉默。

    然后沈昼叶想起那个小小的男孩,羞赧道:“可是分别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

    “他从来没哭过……我小时候都怀疑他没这个功能,泪腺坏掉了。”沈昼叶步履跳过红杉,努力拼凑着那段记忆,说:“我抽抽嗒嗒哭鼻子说我不想走,说我想和只只一起玩,他就跟我一起嚎啕大哭,说他要和我一起上小学。”

    加勒特:“……”

    “很幼稚吧?”沈昼叶笑道:“那年纪就是这样的。”

    “我后来只是依稀记得我有过那样好的朋友,记得五岁那年我们爱着彼此……是孩子能拥有的最纯粹的爱意,和男女之情无关。”

    加勒特问:“你们后来又相遇了?”

    “是啊。”沈昼叶在阳光下点了点头,笑道:“后来又遇到了,他在十五岁那年,成为了我的初恋。”

    “……”

    “——他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沈昼叶莞尔道:“也是唯一一任。”

    “我那时候很爱他。”沈昼叶说:“他也很爱我,我看他的眼就能明白这一点。可是我没有能去比较的对象,毕竟他是第一个。”

    “……因此,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想都没想过……”

    “从此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让我怦然心动的人。”

    帕罗奥多晴空万里,冬日北风穿过沈昼叶一头卷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儿,努力沿着一条笔直的辅助线向前走,抱着的咖啡已经凉了。

    加勒特沉默了许久,道:“这不公平。”

    沈昼叶垂目,轻声道:“……感情上从来没有公平。”

    路上全是下课的学生,雪白大鸟飞掠胡佛塔,两个人影子并着肩,沈昼叶看见自己的影子穿过细长树枝。

    “所以你是一直忘不了他么?”加勒特突然不依不饶地问:“那个男孩好到十年都忘不了么?——真的那么好的话,那你为什么会对我笑?”

    沈昼叶一愣:“笑?”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向你丢飞机的那天。”加勒特现出一丝不忿,咬牙切齿道:“就是那节课,你对着我笑的样子。别想抵赖,你为我动摇了。”

    沈昼叶那一瞬感到心里发空,连胃都绞紧了。

    加勒特说的是真的,动摇也是真的——可那原因却与他无关。沈昼叶有点想哭,堪堪忍住,低声道:

    “……你写下的那首诗,还记得吗?”

    加勒特:“?”

    “你说我的眼睛就像风暴卷起的黑叶。”沈昼叶道:“……那是巴勃罗的诗。”

    “……他也这么说过。”

    “……”

    沈昼叶茫然地往前走,鼻尖儿发酸,觉得自己对陈啸之太执着。这么多年中,似乎陈啸之毫无负担地在外潇洒,唯有沈昼叶在做苦行僧。

    ——可感情从不平等。

    ……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前方sequoia hall有个cs的讲座,一群学生络绎不绝地往里进,他们头顶鸟影飞越人间。

    “你说得也太童话了。”加勒特终于开口说道,他声音平和,却又带着丝颤意:“……怎么搞得像你为他而生一样。”

    沈昼叶笑弯了眼睛,问:“是吗?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为我而生’呢?”

    加勒特停顿了下,冷漠道:“……随便你。”然后他想了想,又不平地说:“而且,前提是这段感情持续到了今天——五岁的感情真的能持续到二十五么?”

    沈昼叶软软地笑了笑。

    胡佛塔侧白鸟成群飞过,冬日晴空万里。

    ……

    沈昼叶在教学楼楼前停下,说自己要进去拿东西再回图书馆,和加勒特道了别。她再回去的时候加勒特会换一个座位,以后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前提是见面的话。

    沈昼叶明白,自己对加勒特来说,只是一场粗糙的怦然心动。

    沈昼叶目送加勒特离去,然后揉着冻得发红的小指头哆哆嗦嗦上楼。教学楼里有空调,温度却不高,楼梯里依稀传来学生们讨论问题的声音。

    她只裹着一件白色的毛茸茸毛衣,小心地站在小教室外,踮着脚向里看。

    这是一节小班讨论课,只有十几名学生,而且已经上完了。讲课的教授——陈啸之,两指夹着白板笔,往黑板上写着什么。靠着桌子的他年轻锐利,衬衫袖口挽了两截,写板书时肌肉线条流利紧实,目光专注如星。

    怎么看,都是沈昼叶梦中的样子。

    沈昼叶越看越喜欢。

    ……

    下课,同学们收拾东西往外走,陈啸之披上外套,第一时间拿手机回沈昼叶消息,正打着字又抬起头,迭然看见在门外等着的小青梅。

    陈啸之:“……”

    他要回消息的对象在阳光下,温温甜甜地笑了起来。

    陈啸之吃惊道:“你不是在图书馆吗?”

    沈昼叶跑过去,温暖地说:“和人聊着天走过来的。我来探班不好吗?”

    陈啸之一瞬沉默。

    下一秒他大步向沈昼叶走去,那步伐坚定不移,将身上风衣一脱,围上女孩肩头。

    然后陈啸之冷冷地说:“你还要不要命了?穿件毛衣就往外跑?不嫌冷?”

    沈昼叶裹着他的衣服,鼻尖被冻得泛红,笑眯眯地说:“冷呀,所以来抢你的外套啦。”

    陈啸之:“……”

    那句话简直膨胀到了极点,沈昼叶却说得毫无愧意,陈啸之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昼叶一会儿,然后将风衣用力一拢,把小混蛋裹在里面。

    小混蛋眼眉弯弯,像被折叠又被花汁浸润的晨星,简直是最招他疼的模样。

    陈啸之:“……”

    沈昼叶暖融融地说:“比我的暖和。”

    “屁话这么多,”陈啸之恶狠狠道:“小心我揍你。”

    他凶狠地说着,把自己长围巾扯下来,小心翼翼地裹住了面前像小山雀一样的女孩子。

    …………

    ……

    十一月末,窗外冬阳灿烂,寒风凛凛,办公室里暖气十足,掺杂着一股高乐高香味。

    室内,沈昼叶小声抱怨:“我不要喝高乐高。凭什么你喝咖啡我喝高乐高,太小屁孩了……”

    陈教授泡水的动作一顿,冰冷道:“你胃炎好了?”

    沈昼叶秒怂,片刻后小声道:“不是胃炎,是十二指肠溃疡……”

    陈啸之瞪了她一眼,沈昼叶立刻没了声响。

    陈教授将热高乐高放在姓沈的娇气包面前,自己却也没磨咖啡,照顾娇气包脆弱的小情绪,只倒了杯热水,回到桌前,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

    沈昼叶趴在茶几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过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软塌塌地埋进了纸堆里。

    “只只,”沈昼叶埋在纸堆里,小声说:“晚上吃什么呀?”

    “我晚上吃个卷饼就ok。”陈啸之说。

    标准回答,他什么都不爱吃。沈昼叶无聊地滚了滚,铅笔滚到了地上,陈啸之忽而拧起眉毛道:“你怎么老窝在我办公室里,你不是自己有办公桌么?”

    沈昼叶委屈巴巴,觉得陈啸之很凶,趴在纸堆里没说话。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陈啸之又问:“这两天有什么进展?”

    沈昼叶说:“……还在设法找我们的推测3-b的理论基础?”

    陈啸之说:“一直都没动吗。”

    陈啸之那句话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有怅然。可两个人之间气氛仍是突然变得十分别扭,一时寂静无比。

    沈昼叶望着天花板上,如河流流淌的光点。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在自己房间里思索的问题。那一个个在动手和脑内实验推演中度过的下午,日头逐渐变得金黄而纤长——沈昼叶曾享受这个过程,凭借自己去推演她眼中稚嫩的宇宙。

    亚里士多德,四种基本元素。第谷,双中心假说,璀璨的超新星。牛顿的经典力学,泾渭分明的时间与空间……和爱因斯坦令时空重回混沌的相对论,以及将宇宙物质彻底解构的量子力学。

    她曾享受这样的下午。自己踩着思想的巨人们的步伐前行,摸索他们眼中的宇宙万物,感受自己的思维和远古巨人们契合的瞬间,迸射出的火花。

    可是如今,他们终于走到了巨人们的脚步尽头,前方是一片混沌泥泞的荒野,再不会有火迸射而出。

    一切的路,都需要他们自己走。

    “……只只,如果我们走入了误区怎么办?”沈昼叶打破沉默。

    陈啸之静了许久,答道:“这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

    陈啸之和过去一样,心里一旦有事,就会变得非常沉默。

    沈昼叶知道这点是因为他在竞赛决赛前就这样,那段时间她说什么陈啸之都用简单句回答,仿佛大脑不堪两端转的负荷似的。

    十年没有改变什么。沈昼叶喜欢窝在陈啸之办公室办公——她对陈啸之这人有天然的好感,和他凑在一起就开心,陈啸之不赶她,沈昼叶就在那里生根发芽。

    只不过沈昼叶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有种奇怪的寡淡。

    ——仿佛两个人中间还有一层透明的膜。

    好像她能摸到陈啸之的体温,碰到的却不是他的皮肤。

    十二月初,临近学期的结束。

    临近期末,学生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在餐厅里读书的读书复习的复习,早已超脱了本科境界的沈昼叶坐在餐厅里,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一根德式香肠。

    湾区的冬天雪不多,枯叶萧萧落尽,寒风凛冽。

    陈啸之坐在她对过,在阳光里以餐巾纸擦拭嘴角,问:“吃饱了?要不要再加点蛋糕什么的?”

    “……不了,”沈昼叶发着呆说:“今天不是很想吃。”

    “一会儿我打包一个,”陈啸之坚持道:“免得你下午跟我叽歪,我还得出来买。”

    沈昼叶:“……”

    沈昼叶有心想问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猪喂了,怎么跟我在一起就满脑子喂猪大业……却没说出来,跟着陈啸之起了身,去打包蛋糕和下午的饮料。

    沈昼叶跟着他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杂乱的思绪填满脑海。

    ——总觉得有隔阂。

    沈昼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侧过头去看陈啸之:陈啸之敞怀穿着夹克,手里提着小蛋糕盒,目光落在别处。

    ——至少和小时候比起来,他们现在的距离远得多。

    十年前,他们期末考试结束,跑去什刹海溜达。一行人美其名曰要给小美国人见识一下老四九城,最终陈啸之在后海被小偷偷了钱包,一伙初中生在傍晚时分冻得哆哆嗦嗦跑进麦当劳点薯条取暖,那麦当劳小的很,魏莱嘲笑陈啸之小气,然后抢自己小同桌的热可可喝。

    回家时身无分文的班长和她一起坐公交,车上人多拥挤,于是班长十分在意地将自己的小女朋友护在胸口。沈昼叶还记得他那天穿的羽绒服的质感——更记得他们在车上聊天,谈天文地理,谈宇宙星河,谈自己青涩的人生。

    毫无保留。和现在截然不同。

    有人说:二十五岁的我们已经无力走进一段全然亲密的关系了。我们经历了太多,人生疲惫,再也无法像十五岁那样亲密地爱人。童年,少年,那些时代都很好,嬉笑打闹,爱一个人就想将自己剖开,将全部都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侧过头去看陈啸之,他却正在看着另一个方向。

    十年的岁月,他们早已是和当初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天朗气清,沈昼叶在清朗冬阳里看向向前走的陈啸之,看着他挺拔坚毅、截然不同的背影,甚至没有底气去否认。

    沈昼叶的csc项目是两个学期,十二月,正好是它的一半。

    美国的大学放假时间与国内截然不同:斯坦福的秋季学期从八月开始,十二月中旬结束,寒假不过两三周,正好将圣诞与新年包括在内。

    一个学期,四个月。

    不爱锻炼的沈昼叶多了个晨跑的习惯。她每天六点起床,沿着stanford ave跑将近三公里去办公室,有时甚至会跑去游泳馆门口等其开门,但不进去游,只是在长凳上坐着,等阳光映亮胡佛塔顶,白鸽腾飞。

    世人只见到那些聚光灯下的科学家,看到他们惊人的成就、改变世界的壮举,无人见到他们背后的——不,他们身后埋葬的人的艰辛。

    埋葬。

    这词并不夸张,这世上有那么多搞科研的人,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研究员,无论是私企还是大学体制内,无论是重应用还是重理论……有人焦虑到需要吞药度日,有人每年寻求数次心理干预,有人昼夜颠倒做实验搞垮身体,有人被感染、被工伤,也有人挣扎在温饱线上,在夜里望着熟睡的妻女落泪。

    ——历史却只能记住爱因斯坦,记住屠呦呦和杨振宁。

    可是这群体不止有这些顶尖的巨人,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大多数里有胡坤,有肖育众,有陶崇园,有王澎,有万千来不及让历史铭记的人。

    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中,自然也有沈昼叶,也有陈啸之。

    这一个千年,历史又会记住谁?沈昼叶曾在晨跑时胡思乱想。

    然后脑海中的她自问自答:

    ‘谁都不知道,我们连明天都看不见。’

    于是焦虑所致,沈昼叶心事重重不停掉秤,吃饭也吃不好——症状比她硕士时期跑实验室事务更甚。陈啸之敏锐地觉察了她的不对劲,立刻从只给她带早饭变成了一日三餐都带,什么温水牛肉什么鱼羹什么香煎虾,变着法子地饲养。

    但是毫无成效。沈昼叶本来就小的体格,在焦虑之下变得更瘦削。

    科研从不是易事,伴随而来的是刻骨的焦虑和惆怅;这一群体的自我调侃下,隐匿的是名为痛苦的冰川。

    十二月的某一天,沈昼叶坐在陈啸之的桌前,核对桌上贴的校历。

    “……下周五,”沈昼叶愣愣地说:“就放寒假了诶。”

    陈啸之两指揉着太阳穴问:“……是啊。沈昼叶你过来看看,我期末放上这么道计算题会不会太难了?”

    他在出期末卷子。

    沈昼叶实在理解不了这帮当老师的为什么这么爱拖,期末卷子永远都拖到下印前一天才定稿——好在这门课陈啸之自己说了算,不至于被别人追着打。

    沈昼叶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给定晶格常数a的二维近自由电子近似的费米面上,给一个位于第一布里渊区的点,再给定倒格矢k的傅立叶展开系数uk,第一问让学生求费米能,第二问要求学生讨论费米面进入第二布里渊区时|uk|所满足的条件的大计算题。

    沈昼叶:“……”

    沈昼叶沉吟片刻,得出粗略思路,笃定地说:“不难,你放吧。”

    陈啸之满脸怀疑,将题粘进了word。

    于是粘人精沈昼叶顺势在陈啸之身边坐下,蹬掉靴子,穿着小绒袜踩在他的沙发上。

    陈啸之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将女孩子两只脚拉到自己腿上,隔着袜子揉了揉她冰冰凉的脚趾,以自己的大腿给她取暖。

    那温度十分熨帖舒适,沈昼叶舒服得想撒娇,还想抱抱他的脖颈,但是却没敢。

    ——她感受不到陈啸之容忍的信号。

    陈啸之这人攻击力有点强,沈昼叶还没摸准二十五岁版的脾性,加上他又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似的,沈昼叶连动他都不敢。

    “……什么时候下雪呢,”沈昼叶规规矩矩不碰他,发呆道:“华盛顿那边每年雪都很大的。”

    陈啸之出着题,漫不经心地回答:“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不一样,冬天也晴得很,夏天雨少冬天雪少,想玩雪的话还是得往东岸去。”

    “嗯。”沈昼叶乖乖地回答。

    她想问问陈啸之寒假想不想回趟北京,但看他专心工作的模样,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的好像有着说不出的隔膜,沈昼叶想。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她脚踩在陈啸之的大腿上,拿了本自图书馆借的大部头,翻了翻。

    陈啸之忽而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沈昼叶一愣:“……啊,你说这个群论?”

    陈啸之嗯了一声,放下笔记本,望向沈昼叶。

    “本科的时候选过,”沈昼叶顺从答道:“那时候数院引进了新人才,群论讲得好的人不多,加上慈教授希望我能去了解一下。但是我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群论课本乱得一塌糊涂,国内没能力编撰,翻译得非常糟糕,群论本来就不简单,课本不好就雪上加霜,大家怨声载道……”

    陈啸之:“?”

    沈昼叶笑了笑:“于是老师实在没辙,只能把英文版教材pdf发下来,让我们自己去打印。”

    美本出身的陈啸之完全不理解‘教材一塌糊涂’,挑起了眉毛。

    “——结果英文版教材果然好明白不少。”沈昼叶笑了起来:“于是那个教群论的老师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讲了一段话。”

    陈啸之眉眼狭长,望向自己的小女朋友。

    “那个老师说,”沈昼叶想了想道:“‘我们国内改开这么多年,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教育和科研的力量都已经腾飞了——但是只从课本这件事来看,大家就会明白,我们中国距离发达国家,在这样细微之处,仍有巨大的差距。”

    “——而我们这一代人年纪大了。”

    女孩子微一停顿,复述道:“剩下的路,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走。”

    异国他乡的尘埃飞过地板。

    沈昼叶笑道:“挺奇怪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师说的这些话我却总忘不了——可能因为慈老师周老师也对我讲过类似的事情吧。”

    陈啸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老教授总是话里有话,”沈昼叶盯着飞扬尘埃,轻飘飘道:“似乎想将信念传承到学生的身上……可是问他们是什么,他们又不肯说。”

    他们不说的原因,陈啸之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太过沉重。

    ——沈昼叶年纪小,心思又像小孩般纯直赤诚,这些老人如何将这样沉重的民族兴亡灌输给这样的学生?太沉重了。

    老人不忍心,便将这些希冀封存,只告诉她一点,剩余的留待阿十长大后拆开。

    陈啸之沉默许久,揉沈昼叶的脑袋。她卷卷毛顺顺滑滑,扎了个小麻花辫,像绿山墙的安妮,揉起来又像揉小面团儿似的,手感相当好。

    “……傻子。”他粗鲁地揉乱小傻子的卷毛。

    小傻子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陈啸之。

    然后她抬起了胳膊,要抱他。

    那真的是个非常适合拥抱的瞬间,沈昼叶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一直都忍着,可是陈啸之一摸她的脑袋,沈昼叶就觉得不想忍了。

    女朋友想抱男朋友,又有什么错。

    可下一秒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在她额头上一弹,力气不大,但女孩子始料未及,叽一声倒回了柔软的沙发。

    “就他妈会撒娇,”陈啸之打破暧昧空气,使劲儿戳戳她的额头,凶狠道:“说你傻子又不是在夸你,抱什么抱,让你在我办公室呆着就是为了抱吗……”

    “……”

    她晓得,陈啸之只是嘴上逞凶。

    可被推到一边的、娇气的小青梅仍是愣了半天……

    然后心酸吃力地眨了下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前面出现过的他们一样,这些人名都是真实存在的,是我在写这篇文时还能记得的名字,我从2015年左右开始关注类似的新闻,加上忘性大,应该还有许多人早已被我遗忘了,在查找资料时才发现能记得的这些人大多是在2019年发生的事,还大多和自己专业挂钩……

    可是既然能够看到这里,大家不妨去百度或必应搜索一下,这些曾经鲜活的人。

    他们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年青的父亲与母亲。

    科学最终是属于巨人的史诗,可宏伟史诗的字里行间,也有默默无闻的大多数。

    (剩的读者恐怕已经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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